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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落水,宋芷就發現自己莽撞了,河水實在太冷,他一時間幾乎凍僵了,但人命關天,宋芷強忍著寒冷,一步一步淌水過去,好容易抓到了黑娃子,這小孩兒揪到救命稻草就不撒手,差點兒把宋芷也帶去河心裡。
他慌忙調整姿勢,從後方抱住黑娃子,將他一步步往河岸邊帶,誰曾想快到岸邊時,宋芷的腳卻忽地抽了筋兒,痛得厲害,他一時動彈不得,黑娃子水喝多了,此刻已然暈了過去。
宋芷情急之下,將小孩兒一把向岸邊推去,自己則因受到相反的力,往河裡漂了過去。
孩子臨近岸邊時,被幾個婦人淌進河水裡,拉了上去,慌忙地找大夫。
“夫子!夫子!”有人在大聲叫他。
宋芷卻已然說不出話,因為推動彈不得,他手上撲騰著,卻被河水帶得更遠,嘴裡連連嗆了許多水,口鼻都快被冰冷的河水沒住了,刺骨的寒冷侵襲了四肢百骸,他又冷又痛,又嗆水得無法呼吸。
“快!快救宋夫子!”
隱約間似乎聽到了這樣的聲音。
宋芷痛苦地閉上眼,帶著土腥味的水沒過鼻子,沒過眼睛,他烏黑的發像漂亮的水藻,在水裡飄動,從口鼻中呼出的氣泡向上飄去。
灰色陰沉的天空愈漸遠了,而他或許便將沉入水底。
第141章 大結局
耳邊有潺潺的水聲,冰冷的水從口鼻倒灌入肺里,宋芷恍惚間睜開眼,看到水底浮動的水草和游魚,婦人們嘈雜的尖叫聲隔著水傳到耳朵里,仿佛隔著一片世界。
他生於戰火紛飛的世界,失去了所有親人,生生將自己的一生活成了一場笑話,此時此地沉沒到河裡,或許真是他最好的歸宿。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宋芷仿佛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所有人都還在,宋沒有亡,爹娘和秀娘也在,他和趙三哥在涼亭里對弈,他的妻子抱著孩子,一字一句地給他念《大學》。
一切都是如此美好,圓滿。
可驀然間那夢便破了,宋芷聽到有人在叫他,“子蘭!”,“子蘭!”,一聲比一聲急促,一聲比一聲焦急,“你醒醒!”
那是誰的聲音?
宋芷心想,然而頭痛欲裂,根本想不起來,亦或者是不願想起來,因為只要一念及那人,便覺得心若刀割似地疼。
“夫子還沒醒麼?”
“沒呢,”有人回答,“我看夫子一直皺著眉頭,大夫,你看夫子他到底如何?”
接著是一個蒼老的聲音。
“宋夫子身子骨弱,底子薄,他原先便畏寒,此番溺了水,水又極寒,難吶。”那聲音長嘆了一口氣。
渾身燒得滾燙,燙得嚇人,宋芷難受地哼哼出聲,半夢半醒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隙,只看到陌生的幾個人影,便又疲憊地闔上眼瞼,再沒力氣睜開。
宋芷到底是沒死成,命硬。
可這身子骨卻也是徹底不行了,私塾的老先生看宋芷孤家寡人,身旁也沒個服侍的,便把宋芷接到自己家中,讓老伴兒和一個家僕伺候著。
在這一對老夫妻的悉心照料下,宋芷漸漸能下床了,人卻又瘦了一圈,臉色總是蒼白得像鬼,孱弱得一陣風便能被吹倒。
因此,私塾的活兒宋芷便不再去了。
李家夫婦兩個聽說是宋芷救了他們兒子,每隔幾日,總要來探望宋芷,送上各式各樣的補藥,讓宋芷好好養養身子,宋芷收了一些,大多都婉拒了。
能下地後,他想從老先生那兒回到自己家去,老太太又不許,虎著臉讓他好生修養著。
宋芷竟久違地在這老夫妻身上感受到了爹娘才有的溫暖。
但比較是別人家,日子久了,到底不像話。尤其是當臘月里,老夫妻的兒女回來之後,宋芷更顯得多餘了,便回了自己家。
這一下子,家裡又冷清起來。
宋芷百無聊賴,整日整日地望著窗外灰暗的天空出神,整個人倦怠得半分也不想動彈。
他已經不去回想孟桓了。
孟桓西征已經數月,想來已然回京了,孟陶大了,需要有爹爹教導,那么小的孩子,怎麼能沒有爹爹呢?
浦江在南方,不像大都那樣十月就下雪,初雪在十一月底才紛紛揚揚地落下來,落到地面時很快便化了,地面上濕漉漉的一片,寒氣與濕氣擋也擋不住,宋芷比往年更畏寒了,即使屋裡已經點了爐子,他還裹了好幾床被子,還是冷。
夜裡冷得睡不著,便整夜整夜地睜著眼,等到天明。
這樣下來,鐵打的人也熬不住,因此還沒進年關,宋芷便病得昏昏沉沉,只有李家的小子時常奉父母之命來探望宋芷,替他煎一煎藥,生生火。
由於宋芷身前無人照顧,這小子有良心,便日日都來。
宋芷病得重了,燒得糊塗時會說胡話,喃喃地叫一個人的名字,那小子便湊近了聽,卻也聽不清楚,因此小聲地問:“夫子,您說什麼?”
宋芷會因這一句話找回一些神智,立即不再叫了。
年節時,李家人不忍宋芷一個人,請他到李家去常住,一起過年,宋芷婉拒了。
他一個將死之人,做什麼去敗壞旁人的興致。
正月里,除舊迎新,家家戶戶門前掛桃符,走街串巷,互道恭喜,紅色的燈籠、紅色的燭火、紅色的桃符、紅色的新衣,將整個浦江都染上一層喜慶的氛圍,人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盼望著新年新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