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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謝臨澤從左側金屏後出現,一襲玄底纏金緙絲長袍,佩綬繫於腰際,廣袖從肩膀到袖擺繡著幾欲騰飛的龍紋,行走間冕冠垂下的十二旒玉珠在額前微微晃動時,眾人都不禁感到一陣恍若隔世。

    謝臨澤在龍椅上坐下,見百官伏地,山呼萬歲,季函位列其首,雙目望著他,頓了數息才彎腰行禮。

    他便抬抬手,道:“眾卿平身。”

    百官禮畢起身,目光都凝聚在龍椅上的男人,一時四下鴉雀無聲。

    謝臨澤隨口道:“與諸位一別經年,朕大病初癒,政事生疏,還仰仗諸公指點。”

    下面還是一片安靜,他等了一會,目光掃向眾臣,道:“怎麼?思念至此,涕零無言?還要朕重複一遍有本啟奏無事退朝?”

    這才像當年那個以肆意妄為而遐邇聞名的太子殿下,百官暗地裡吁了一口氣,戶部左侍郎上前一步,道:“時隔多年,於承清殿重瞻陛下聖顏,實乃下官之幸,大昭之福……”

    謝臨澤兩根手指敲了敲案幾,打斷他,“有事說事。”  

    左侍郎訕訕地停下來,看了一眼季函,對方神色巋然不動,他只能道:“歙州一帶十縣蝗災連年,百姓苦不堪言,顆粒無收,瓮中無糧,十戶死九,敢問陛下如何安頓賑災一事?”

    上面半晌沒有聲音,左侍郎小心地抬頭去看,見謝臨澤若有所思,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案幾,忽然開口道:“龐清何在?”

    龐清從隊伍中出列,拱手道:“末將在。”

    “你從嶺北都司及袁府查抄出來多少銀兩?”

    “黃金六百兩,銀錠五千兩,若干財寶藏品近百箱皆清單在列。”龐清沉聲道。

    即便如此,如此龐大的數目依然讓眾臣一片譁然。

    “都說袁家富可敵國果然名不虛傳。”謝臨澤接著看向左侍郎,“歙州連年蝗災,既早知餓殍遍野,為何今日才上報商議解決?”

    左侍郎滿頭大汗,吭哧著卻說不出個究竟,低著頭,不敢去看對方的神色。

    這時最前面一身朝服的季函出聲道:“事已至此,當早些商議賑災事宜。”  

    身邊又有一白髮蒼蒼的老者出列,顫顫巍巍地躬身跪伏於地,道:“啟稟皇上,還當徹查清楚,拔其根源為妥。”

    謝臨澤道:“陳老尚書年事已高,不必多禮,賜座。”

    侍從置了張椅子讓謝恩過後的陳尚書坐下。

    “想也知道究竟為何,地方官僚多半中飽私囊,表面上一片歌舞昇平,若不是災情實在嚴重不知還要瞞到幾時。”謝臨澤道,“這樣,從袁府中查抄出來的銀子撥出五百兩,就近徵收糧糙,開放粥棚,免去賦稅徭役。”

    “未免層層剝扣,由龐清將軍帶著一千鐵騎護送銀兩糧食,帶上袁軒峰的首級掛在最顯眼的地方,看看誰還敢虛報瞞報。眾卿有異議否?”

    季函淡淡抬眼,看向上方的男人,對方也垂下眼和他對視,身後龐清拱手行禮:“末將聽令。”

    有一臣出聲打破了平靜,道:“陛下,嶺北一事眾說紛紜,敢問您是何時帶領玄蠍衛離開京城,前往都司?”

    “說起此事,還要多謝季首輔的奏表,發覺到袁軒峰與北嬈來往密切,其攬權怙勢遲早都會爆發,區別在于越晚越難以收拾,一不謹慎國破家亡並非笑談。”謝臨澤淡聲道,“此種情形,我若是不出面,難道要等都司營兵譁變,北嬈大軍入關兵臨城下,再行解決之法?”  

    下面噤聲。

    兵部尚書道:“皇上,您看取下袁軒峰首級的那位兵卒應當官任何職?”

    “先前許諾過,便封為忠勇侯,官拜五軍都督府都督僉事。”

    話剛落音,季函便道:“臣以為不妥,五軍都督府駐紮京城乃軍事重地,都督僉事所管轄事務繁雜,且都督同知年邁,無人引導,怕是不能勝任,不若讓他先從正留守都督指揮使做起,熟悉京城防務再做打算。”

    他說話的語氣再篤定不過,沒有半分商量的意思。

    陳老尚書頓了頓,道:“依下官來看,正因同知大人年邁,都督僉事儘早協助其分管軍紀、訓練才為上策……”

    “嶺北不比京城,況且袁軒峰意圖謀逆在前,怎可輕易將都司營兵置在五軍都督府,萬一出了差池,誰能擔待得起?”

    季函的身後響起一片應和聲,他頭也不轉,徑直盯著龍椅上的男人。

    謝臨澤冷冷地看著他半晌,道:“季首輔所言甚是。”  

    ——

    遠在這座金碧輝煌的廟堂的萬里之外,離鎮是一片風和日麗,陽光明媚。

    用完午飯,許延穿著布衣,袖口用布條綁起,站在樹蔭底下劈柴火。

    邊上周垣靠在藤椅上,一腿架在另一條腿上,手裡捧著張畫,掛著笑細細端詳道:“瞧瞧,阿仲畫的畫像多像啊,他昨兒還跟我問起葉流州為什麼沒有跟你一起回來呢,你說,我該怎麼答?”

    對方沒有任何回應,砰地一聲將木頭砍成了兩半。

    時隔近半月,周垣仍然清晰的記得許延回來的那天,大雨傾盆而下,傳來朦朧的敲門聲,他一打開門,便看外面站著形容狼狽的許延,渾身濕透,連濕氣都蓋不住他身上的血腥味。

    他當即大驚道:“你不是說你去嶺北賺銀子了嗎?怎麼這樣回來了?”

    對方濕漉漉地邁進門,不答話。

    他觀其神色,恍然大悟:“難不成是賠本生意?”

    直到他查了嶺北一事,信鴿飛回來,他才回過味,周垣將畫放在旁邊的小几上,展在摺扇搖了搖,道:“我發現你最近很不對勁,凡事別憋在心裡,兄弟我跟你開導開導,你不就是被騙了嗎?這不,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許延偏頭看了他一眼,目光森寒,堪比他手裡的刀。

    周垣訕訕地撓頭一笑,從藤椅上起身,說不了幾句話,又繞回這件事上面:“誰也想不到啊,葉流州就是謝臨澤,就是大昭的皇帝,那麼他跟你去嶺北,不就是為了利用季家和袁家的爭鬥,重新立足於朝野,還真不愧是謝家教養出來的天子,怕是在他的眼裡,誰都是一顆棋子。”

    許延手起刀落,木屑四濺。

    周垣後退一步,“嘖,實話還不讓說了。”

    許延劈完了柴禾,隨手把刀插在木樁上,轉身向外去。

    “等等!”周垣連忙喊住他。

    許延回頭看他,“還有何事?”

    “你不覺得皇帝的事很蹊蹺嗎?”周垣正經了神色,道,“從蛛絲馬跡上來看,或許季家這麼些年根本不是代皇帝理政,而是借著皇帝的病奪權謀位呢?”

    隨著這句話院裡的寒風呼嘯而過,驚起嘩嘩作響的枝葉。

    許延佇立原地,靜了片刻,開口:“與我何干?”

    “畢竟相識一場,我只是擔心,雖貴為帝王,但他此回京城,身邊會不會餓狼環飼呢?”周垣摺扇一合,對他意味深長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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