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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延倏地坐起來,接著吃痛地嘶了一聲,渾身的疼痛提醒了他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他抬手捂住的額頭,低頭一看,身上的傷口都被包紮齊整,空氣里滿是一股的藥味。

    這時他忽然聽到窗外傳來震天動地的響聲,許延不顧咯咯作響的骨頭,起身向外走去,發現這裡是都司三門的街對面,繞過茶館,便是雕刻著石龍的都司正門。

    他停下腳步,從他的角度可以清晰的看見正走向石台的男人。

    謝臨澤一步步地邁向高高的石階。

    謝氏旗幟在呼嘯的寒風獵獵飛揚,旗下龐清單膝跪地,抱拳高聲:“參見吾皇!”

    隨著他的動作,身後萬千將士聲勢浩大地呼啦啦跪下,幾乎占滿了偌大的廣場,高呼聲從四面八方雷鳴般響動:“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謝臨澤踏上最頂端,大氅拖曳於地,他轉過身。

    斥狼鐵騎對面的都司營兵井然有序地放下長矛,跪下俯身,聲音鏗鏘有力,震徹九霄:“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有人將血跡未乾的頭顱呈在謝臨澤面前,他似乎說了些什麼,許延卻聽不清了,對方緩下動作,像是感受到了什麼,忽然轉過視線,向他的方向看來。  

    隔著千軍萬馬,對方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與他對視。

    許延波瀾不驚的目光看著他,也許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此刻會以平靜如水的心態面對,像是早已預料會有這麼一天。

    沒有任何告別,沒有任何拖泥帶水,謝臨澤在斥狼鐵騎的護衛下離開了嶺北。

    他的背影連同浩浩蕩蕩的軍隊,隱沒在廣袤無垠的山巒間。

    從嶺北到燕京行了半個月的路,城門大開,走過鱗次櫛比的街道,重重巍峨的宮門在肅穆迴蕩的鐘聲中向兩邊推開。

    內閣中季函早聽說了消息,拋下一堆奏摺裹挾寒霜一路踏進太玄殿。

    殿中仍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像是一座蜘蛛的洞穴,張得密密麻麻的網,讓人透不過氣。

    侍從自覺地上前點了燭火,便眼觀鼻,鼻觀心地立在一邊。

    季函陰沉著臉掃了一圈大殿,接著在深處的床榻上找到了謝臨澤。

    男人倒在榻上一動不動,四肢和被褥糾纏在一起,長發散亂,腦袋蒙在被子裡。

    季函沒來由心裡騰起一股怒火,一伸手把他從榻上扯起來,狠狠揪著他的前襟,咬緊牙關道:“你倒是捨得回來了?你怎麼敢擅自離開皇宮?!”  

    謝臨澤任由他提著,長發凌亂地落在臉上,神色麻木地看著他。

    “季延還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敢如此胡作非為,把你帶到季家,就在我的眼皮子底溜了。”他看著男人的臉,陰測測地道,“怎麼?你很得意?他該慶幸沒有追來,不然玄蠍衛一定會殺了他。”

    謝臨澤蒼白的臉上慢慢露出一絲笑意,掀開薄薄的嘴唇道:“季函,從明天起做好我開始上朝的準備。”

    季函死死攥緊了他的衣襟,口氣危險地道:“你再說一遍?”

    “再說一遍還是那樣。”謝臨澤說,“我在嶺北三軍陣前現身一事,傳得天下皆知,你該不會以為,還能把我繼續困在太玄殿吧?”

    季函猛地鬆開了手,將他往榻上一甩,一時胸膛劇烈起伏,過了數息才道:“讓你上朝?你確定以你現在的狀況還能上朝?你在嶺北殺了那些土匪……”

    說到這裡,他那些怒火再壓抑不下,近乎深惡痛絕地出聲:“你怎麼敢再動用武功去殺人?當年的局面還想再重複一遍嗎?你究竟還想不想活命了?!”  

    相比他的憤怒,謝臨澤異樣的平靜道:“想不到事到如今,你還在意我的死活。”

    “你若是死了,謝家後繼無人,這才是我該擔心的。”季函退開兩步,在桌前坐下,倒了一杯涼茶飲下,好似這能讓他冷靜下來。

    謝臨澤也從床榻下來,起身去尋酒。

    季函陰晴不定地看著他的動作,在對方離開後,太玄殿被禁軍翻了一遍,到現在還沒有收拾好。酒架前面的地面上橫陳五六個酒罈子,謝臨澤卻像是沒有注意到般走過去,他的腳下一磕,身形不受控制地一跌,若不是及時扶住了酒架,整個人便會摔倒在地。

    季函的手指捏緊了茶杯,青筋浮現,一字一句道:“你連在白日裡都看不見了?”

    第56章 暗涌

    謝臨澤轉了一個身, 倚著酒架慢慢坐下來,隨手取了個瓷盞,另一隻手去摸索酒罈, 卻不慎碰倒了酒罈, 嘩啦一聲響,酒液從壇口汨汨淌下, 在白玉地板上肆流。

    季函嘲諷地一笑。

    謝臨澤聽到了他這聲笑也不在意,停下拿酒的動作, 將手搭在膝上, 道:“你既然不想我死得那麼快, 便替我寫份藥方給太醫院傳去。”  

    季函道:“是周垣開的方子?”

    “你倒是清楚。”

    “那方子比起以前的藥方如何?”季函道,“能救得了你?”

    謝臨澤長長地出了口氣,目光落在虛空中, “我早便知道沒人能救得了我,只是暫時壓制罷了。”

    季函頓了頓,起身負手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冷笑道:“既然如此, 如你所願,明日起便準備好上朝吧,陛下。”

    他從旁取了紙筆來, 記下謝臨澤說的藥方,稍稍停筆,“說起來,惠瑾太后忌辰將至, 在渡雲道觀的國師將出關望拜,你若是不出面定會引起波折,為了朝野安定,為了季家的將來,你的確該結束這麼多年的幽閉了。”

    侍從接過紙筆,季函蹲下身,與謝臨澤面對面,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讓他的臉從晦澀的陰影里展露出來,“重新位臨朝野,得見天光,還望謹言慎行的好,陛下。”

    謝臨澤帶著意味不明的笑意朝他一頷首,“聽季首輔所言,如今日之局面是你施捨給朕一般?”  

    “你是想說能出牢籠,還多虧了與季家斷絕關係的季六?”季函也笑,“他在知道你身份後,就明白你一直在利用他了吧。”

    謝臨澤的神色微微一變,半晌對他道:“你還真是無話可說了,季首輔日理萬機,就別在我這裡耽擱時間了,請便罷。”

    季函眯起眼看著他,冷硬地鬆開捏在他的下巴上的手,一拂袖向外大步離開。

    回到內閣中,侍從送來了幾份摺子,他展開一看,是德高望重的陳老尚書遞進宮的,稱是皇上大病已愈,日後奏摺所送之地循例應是御書房,並非內閣。

    翻開其餘幾本,亦有請求覲見皇上的文書。

    暄和帝出現在嶺北一事傳得沸沸揚揚,整個京城明里暗裡風雨欲來,民間百姓津津樂道皇上臨朝,近千年來以謝家正統血脈的統治得以延續。而因此多方勢力對待季家的態度微妙起來,不知多少戶人家一夜未眠。

    百餘名朝臣天不亮便在承清殿外候著,直到殿外鐘鳴,禁軍向兩邊推開高高的宮門,方才一齊湧入,靜立殿中翹首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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