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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望著一邊,沒有說話。
女子像是習慣了對方的態度,很快又轉向葉流州, 笑吟吟地抱拳:“我們來自鼎劍山莊,我是荊老莊主的內門弟子荊茯苓。”
她把手搭在少年肩上,“這是荊老莊主之子,少莊主荊遠, 他從五歲起便開始練劍,早我入門十年,所以才喚他做師兄。說的夠清楚了吧, 所以你呢?”
荊遠抬起冷淡的視線,看著面前的男人,似乎也在等著他的答案。
男人盯著荊遠的眼睛,帶著一絲漫不經心的笑意, 道:“我叫葉流州。”
荊茯苓只得了一句話,眨了眨眼,追問:“然後呢?”
“沒了。”葉流州想著對方說的話,他似曾聽聞過鼎劍山莊的名號,似乎是頗有聲名的武林世家,“鼎劍山莊應該是在羽水之地,你們跑到嶺北來做什麼?”
荊茯苓聳了聳肩,“你不知道嗎?明天是都司總兵建威將軍袁軒峰開三門比武的日子,屆時會招募能走過三門的勝者入其門下,袁府財大氣粗,每過一門都獎有金銀珠寶,據說第三門還有雪蟾這種稀世之寶。”
葉流州眯起眼睛,“比武招募勝者?”
他一瞬間腦海里划過數道揣測,袁軒峰一定是知道季家的動作了,所以才會招募一些糙莽之士來對抗朝廷。
“你們是打算去袁府參加明日的三門比試?”他道,“不如帶我一個?”
“你想要入袁軒峰的麾下?”荊茯苓意味深長地問。
葉流州微微偏頭,“袁家富可敵國,袁軒峰素有禮賢下士之名,跟隨他的門徒眾多,若不是為了加入他麾下揚名立萬,你們又為什麼參加三門比試?”
荊茯苓笑了起來:“只是為了贏得豐厚的賞金罷了。你要和我們一起去我當然贊同,師兄你的意思呢?”
荊遠早已不耐煩他們在這裡磨磨蹭蹭的說話,轉身牽著馬向前走去。
荊茯苓朝葉流州一攤手,“看來他也沒有意見。”
三人啟行來到袁府,門前果然聚了一些被三門引來江湖人士,其中有人三三兩兩的一夥,有佩劍寡言的獨身俠客,亦不乏有想要趁機混入府中的混混。
大門兩邊的都衛盔胄甲鱗,手持紅纓槍,森然嚴立。
管家站在一旁記錄下名冊,派下人將他們引入府中休息一晚,待明日再行比試。
袁府如所傳那般豪奢,一路上亭台樓閣,雕樑畫棟,進入園林上了曲橋,頭頂秀木紫蔭,腳下水聲潺潺,遠處屋舍相掩,迴廊千轉,近處假山石峰洞壑盤旋,錯落有致。
下人把三人帶進一處獨立寧靜的庭院後退下,裡面廂房寬敞,擺設精緻,後院還有一處青石堆砌的溫泉,冒著暖洋洋的白霧。
荊茯苓大為感慨其闊綽,一進去便撲入裡屋,倒在床上睡著了,不一時便響起呼嚕聲。
葉流州進了另一間屋,靜坐休息半晌,想著袁軒峰若是招集了這一批高手,接下來會怎樣布局,又掛念著許延的下落,想了半天沒有頭緒,煩躁地抓了抓頭髮。
起身開始翻箱倒櫃,屋裡的日常用品一應俱全,讓他找出兩瓶治療傷口小瓷瓶,他走到銅鏡前轉過身,解開一圈圈繃帶,扭頭看著背上的傷口,傷口並不太嚴重,一些擦傷已經有癒合之勢,只有斑斑駁駁的青紫十分顯眼。
他抱著一套乾淨衣袍,把桌上的酒壺杯子掃進托盤裡,繞過廊下,走近溫泉。
夜幕降臨,飄散的墨雲間綴著零零星星,寒寂蒼茫。
溫泉四面皆是矮牆,里外種滿了湘妃竹,似乎是被夜色壓彎了腰,茂盛的枝葉連綿低垂,重重疊疊,因著水汽,翠色慾滴。
白霧瀰漫,只聽水聲叮咚,葉流州隨意地把麻布衫丟在地上,赤腳走在潮濕的石板上,腳尖點水,泛起漣漪,一點點地邁入水面。
托盤盛著酒杯浮在水上,男人長長地出了口氣,自斟自飲,思緒飄散,半壺酒下肚,頗有些昏昏欲睡的意味。
忽然聽見腳步聲,他抬起頭,荊遠正抱著衣物走來。
荊遠見了他微微一怔,盤踞在男人身上的龍紋在此刻顯出了形貌,一半沒入水中,一半張牙舞爪地纏繞在肩膀和胸前,猶如活物一般,泛著不怒自威的魔力。
他轉身欲走,身後卻傳來男人懶洋洋的聲音:“跑什麼?你不想跟我談談嗎?”
荊遠停下腳步,靜靜地看著他。
葉流州喝了一口酒,垂下濕漉漉的睫毛,道:“雖然沒什麼可報答的,但還是感謝你救了我。至於我的身份,希望你不要對外吐露,以免惹上不該有的麻煩。不過看你的樣子,怎麼也不會多話。”
院裡安靜了一會兒,接著響起少年清冽的聲音:“你就是暄和帝謝臨澤?那個札青,是怎麼刺上去的?”
“原來你會說話啊,我還當你是啞巴呢。”葉流州往石壁上一靠,胳膊肘搭在邊沿上,微微揚起下巴,“這個札青是謝家人在誕生下來滿百日後,送去青翎殿接受由國師主持的洗禮,並用秘制的文水竹刺刺下龍紋,隨著年齡的增長卻不會褪色,反而逐漸在皮膚上展開。”
少年得到回答,點了點頭。
“聽荊姑娘說,你們莊裡有一幅畫,畫上的人和我長得很像,就是因為這一點你才救我的嗎?”葉流州問,“那個人是誰?”
荊遠漆黑的眼珠子看著他,靜了半晌才道:“那副弓箭是她在時做的。”
“她是誰?”
少年又不說話了。
葉流州摸不准他的性子,只好無奈地把托盤向他的方向一推,“喝點酒吧。”
托盤載著酒盞劃出兩條波紋,停在溫泉的邊上,輕輕地磕碰在青石壁上。
荊遠蹲下,執起酒壺喝了一口,沒過一息便重重咳嗽起來,他像燙手山芋一般,把酒壺往溫泉里一拋,看了一眼樂不可支的葉流州,邊咳嗽邊飛快地轉身走了。
酒液在水裡泛開,葉流州稍稍抑制住笑容,起身上岸,披上衣袍。
第二天一早他睡醒從屋裡出來時,荊茯苓已經坐在桌邊吃著府中下人送來的早點了,荊遠抱著劍呆在一邊一動不動。
葉流州問:“今天不是開三門的日子,你們怎麼不去準備比武?”
“咱們……現在算是包括你吧,都是鼎劍山莊的人,今日第一天都是些雜魚,用不著我們動手,等晚些再去看看熱鬧吧,也不知這次來了些什麼人……”荊茯苓大口大口地吃著糕點。
“那就好,我先出府一趟。”
荊茯苓道:“是去打探你那朋友的消息嗎?師兄,你要不要去幫他狐假虎威一番?我看昨日那效果就很好。”
少年置若罔聞。
葉流州笑了起來,“那倒不必,昨日的威懾力應該能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他一走,荊茯苓探頭對少年道:“師兄?我怎麼覺得你又生氣了?”
荊遠抽出吹欒劍,她立刻噤若寒蟬,少年低眉垂目,拿著布巾仔細地擦起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