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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著你的東西,麻利點滾。”男人提步往裡走。
“謝臨澤。”季函叫住他,“你的眼睛還能看見嗎?”
男人置若罔聞,他披著紅袍,背影浸著脈脈燭光,像是生長在暗處里妖異的花枝接觸到了天光,無聲的消融糜爛。
季函不得回答,熄了燭火,道:“西夷進貢了一堆精巧珍玩,還有顆鵝蛋大小的明珠,嵌在銀鎏金冠上,以示對大昭的臣服之意,我回頭讓人給你送來。不過你要是真瞎了,那些東西也就派不上用處了。”
他頓了頓想起來什麼,接著道:“對了,我記得太后的忌辰快到了,屆時國師將出關祭祀行望拜禮,你也能出來見見光。”
男人的身形已經湮沒在黑暗中。
季函不再多話,轉過身,那扇門隨著人影的離開又關上,消息卻不受任何阻礙地傳出了宮,京城內外都在談論在西夷的臣服和進貢。
陽光撒在茶欄上,伴著說書人的聲音,堂里桌椅坐得滿滿當當,人人就著牛肉喝著小酒,享受著午後的閒適。
“說完了那顆西夷進貢的稀世明珠,就不得不談起如今在朝堂上權重望崇的季家……”說書人展開手裡的摺扇搖了搖。
原本站在角落裡聽完了明珠一說的年輕男子,剛剛提步欲走,又停了下來。
“要知道在二十年前,季家也只是出了一個季大人季仲舟,官任禮部侍郎,可不是如今已是內閣大學士,族中子弟遍布朝堂之景。而這其中的因緣際會,正是因為季老家主收養了一女,那女子後來被送進宮中,當了先皇的正妻,也就是惠瑾皇后,才成就了今日的季家!”
話剛落音,底下一片唏噓,唯獨年輕男子沉默靜立。
有人道:“真是撿來的大便宜!”
“話可不能這麼說,你家有女兒,你送進宮去,看看能不能當皇后?”
“嘁,要不是皇上病重,我早就把我家那丫頭送去了!”
說書人拿扇子敲了敲桌面,茶欄里才逐漸安靜下來。
“今個就給大家翻翻那些陳芝麻爛穀子,這要說起來還有一樁趣事,不知還有沒有人記得,這先皇和惠瑾皇后還在世時,曾經設宴請北嬈國來使。這來的人里呢,就有那北嬈王子,說是要比喝酒,要知道那伙人久居塞外苦寒之地,各個都是量如江海的酒鬼!”
“宴上多數的官吏被他們灌倒,眼看要下咱大昭的面子時,有一人越眾而出,和那王子對飲了足足三千杯!你們猜猜,這是誰贏了?”
正到關鍵處,說書人卻慢慢地端起茶盞,底下人們紛紛不樂意了,急哄哄地叫嚷起來。
說書人喝完茶,吊足了眾人的胃口,才繼續道:“最先撐不住喝倒的那一個,乃是那北嬈王子!”
聽眾們不由大笑,問道:“是誰這麼厲害能喝贏那北嬈人?”
“別急別急,聽我說完。北嬈王子第一次輸在酒上,非常不甘,說對手是個酒袋子轉世,還說中原人口舌功夫厲害,可比起武功卻是弱不禁風,像個娘們,你看看,這能忍嗎?”
“於是兩人比完了酒,又比起武功,北嬈王子大醉,沒個輕重,甚至吩咐手下人把他的彎刀拿來。而那人不顧勸阻應戰了,稱要‘表演剝花’,兩人刀劍過招,只見北嬈王子的衣袍像一朵花一樣碎了個乾淨……”
說書人還沒有說完,底下已經鬨笑成一團,就連說書人自己也是笑意不止,他連喊好幾聲才讓場面靜下來,“而這個讓北嬈顏面掃地的人正是——當年的太子殿下,如今的皇帝陛下!”
眾人聽到這句,皆叫起好來,又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紛紛嘆氣,道是可惜,又談起這病怎麼還沒有好。
角落裡的男子沒有再聽下去,他抬步走出茶欄,外面的陽光曛人,落在男人戴著斗笠的半張側臉上,他眯起眼睛,抬起頭,遙遙望向露出一角的皇宮。
第2章 離宮
是夜,團團烏雲如同散開的墨,壓著半輪皓月,吞沒了淺薄的月光。
許延從茶欄里出來後,換好行頭,在皇宮牆下靜靜蟄伏著,與陰影融為一體。
等到天色一片漆黑時,高牆上的巡衛轉到另一邊,他才把繩索甩手一拋,剛好掛在石壁上突起的一角。
許延扯了扯繩子,確定不會斷開後,腳尖借力一踏,身形宛若夜鳥一般丈丈飛高,不過數息時間,他便無聲無息地落在宮牆上,在巡衛回身之前,收回繩索,進入宮內。
無數宮殿巍峨的飛檐翹角在夜色里影影綽綽,宛若披著一層黑紗。
沿著深深曲徑,許延放輕了腳步,前方拐角處一隊巡衛迎來轉來,他飛快避開,潛在一處屋後坐下,借著窗閣映下的燈火,他掏出衣襟里的圖紙展開。
可以清晰地看見上面縱橫交錯的皇宮路線,注著密密麻麻的標記,而紅筆所圈的中心處,正是皇帝所居的太玄殿,其上畫了一個亮閃閃的明珠。
可太玄殿四面空曠,設有門樓,一旦有異動,就會被樓上的弓箭手居高臨下地一箭射穿。
許延收起圖紙,抬起眼睛,低聲喃喃:“少了一樣東西。”
他剛站起身繼續向前走,卻聽身後屋裡傳來一陣喧譁聲,似乎是幾個守衛進了屋,正招呼著讓宮人快點送酒來。
“差點忘了。”許延回過身,幾不可聞地道:“是禁軍親衛的令牌。”
他打暈了送酒的宮人,把人扒了衣服自己換上,再隨手戴上紗帽,擋住半張臉,打開木門。
屋裡燈光通明,一張木桌聚了兩三個守衛,許延低著頭把酒放在桌上,聽見為首那人斥責了幾句怎麼來得這麼慢,接著又跟同僚們說起之前的話題。
許延拿著托盤,動作畏縮地往後一退,擦肩而過的那一刻,他的手一動,同時守衛腰間的令牌消失不見。
正要出門時,守衛灌了一口酒,無意中手臂蹭過腰間,頓時發現不對勁——令牌已經不見了。
“我令牌哪去了?”那人連忙站起來。
“就沒見你擺弄令牌,別是來時落下了。”同伴道。
“不可能啊,剛才還掛在腰上啷噹響……”守衛掃了一圈地面,一抬頭,看見一腳邁出門檻的許延,不由眯起眼睛,注意到這人的身形高大眼生,當即喝道:“站住!你是哪個宮的?”
那一瞬間許延身形定住,沒有回頭,也沒有答話。
守衛立刻警惕起來,“你是何人?回過頭來,聽到沒有!”
許延收回了那隻腳,單手把脖頸領口裡黑布挑出來,向上一拉,蒙住大半張臉,只留下一雙冰冷銳利的眼睛。
隨著嘎吱一聲,他關上木門,轉過身。
守衛一看對方蒙住面孔,一身肅殺之氣幾乎讓整個屋子黯淡下去,頓時驚慌起來。
“什麼人?!”
“有刺客!抓住他!”
其中一人剛想拿起桌上的佩劍,不妨迎面托盤飛來,只能抬手去擋,在視線受遮擋的那一刻,整個人驟然被一股大力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