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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流州見此心下一沉,他已經來到馬旁,將昏迷不醒的許延抬上去,接著自己也飛快上馬,一夾馬腹,喝道:“——駕!”
疾馳的駿馬嘶鳴著衝出人群,土匪們慌亂地分開,葉流州看著逃散的村民肅聲道:“跟我來!”
六神無主的村民們見他破開包圍,慌忙也跟著向外逃去。
“哥!不要讓他跑了!”陳盛連忙喊道。
“都給老子追!”陳虎一邊下令,一邊從手下那裡接過弩箭,對準馬上的兩人咔嗒一聲扳動懸刀。
葉流州邊抱著許延駕馬,邊回過頭察看情況,正好看見一道箭矢脫弩勢如破竹般飛射而去,這種弩箭威力極為巨大,一旦瞄準,能夠將他們兩個人一齊射穿。
閃著寒光的箭頭不過眨眼間便已近在咫尺,葉流州連呼吸都暫停了,那一瞬間他身前的許延撐著他的肩膀,勉強坐直身體,一手拔出馬鞍底下的環首腰刀,手背上青筋暴起,驟然揮刀將那裹挾著重力的箭矢劈斷!
一箭不中,第二箭已經來不及再射出,斬箭這個動作似乎用盡了許延僅剩的力氣,他再次喪失了意識。
葉流州帶著許延和一群村民逃進了茂盛的樹林中,土匪們追上來,身後響起無數慘叫聲,來不及躲避的村民被橫飛過來的一矛釘穿在地,矛尖從胸膛透出,插在地上,村民整個人掛在長矛上,血液順著木桿一連串滑落,染紅了泥土!
葉流州自與許延相遇以來,從沒有像這一刻般狼狽過,這群窮凶極惡的土匪可不像虛以委蛇的袁軒峰,根本沒有半點良知,完全不屑於表面功夫,不講任何道理,沒有半分緩和的機會,他們對待村民如同對待家畜般趕盡殺絕,不留餘地。
兩個時辰後,翠綠的池塘邊棲著一隻青蛙,凸起的黑色眼睛望向一側,被幾聲響聲一驚動,撲騰著後腿一頭扎進池底,水面泛起一圈圈漣漪。
不一時,又有絲絲縷縷的血液飄散開,如同深紅色的輕紗浸於水中。
葉流州暫且躲開了追殺而來的土匪,在林子裡稍作休整,蹲在池塘邊將一塊破爛的布巾洗乾淨,他的不遠處是平躺在地眼眸緊閉的許延,男人胸前包裹著一圈圈的布條,隱約還有血滲出來。
他的臉色蒼白如紙,似乎沒有一絲溫度,像是一座凝固的石雕。
葉流州看著他,心下有些發涼,忍不住緩緩地伸手試了一下的鼻息,在感受到對方還沒有微弱的呼吸時,僵硬的身體才慢慢放鬆下來,替許延擦乾臉上的血跡。
附近的周圍還有僅剩的二十多個村民,都萎靡不振地四散休整,沉默不語。
葉流州在許延身邊坐下,他渾身都是塵土和血液,狼狽至極,眉目間透露出疲憊不堪。
他如何也沒有意料到會被逼到這種境地,在面對袁軒峰這樣的敵人他們尚能謹慎小心地行事,卻完全忽略了就連袁軒峰也要忌憚三分,隱在暗處的土匪們。
而岩風寨這夥人恰好深知他們的忽略,在他們除掉袁軒峰以為一切塵埃落定,掉以輕心時出手,將他們引出城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小孩子的哭聲讓葉流州從沉思中回過神,抬頭一看,是許延先前救過的那家人。
婦人安撫著女兒,自己卻也無聲地流出淚來,她旁邊的丈夫對葉流州憂愁地問:“我們接下來還要往哪裡去?只怕整個林子都被土匪們包圍了,那群人不會放過我們的……”
葉流州看了一眼天色,四下已經完全一片漆黑,他道:“先休整一夜,輪流派人守夜,到了天明再往前走。”
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道:“不能再往前了,前面就是烏鴉林,不見天日,凶獸多得很,進了就再也出不來了……”
葉流州道:“留著這裡等到天亮被土匪抓住一樣會死。”
這時一個包紮肩膀上的傷口的小伙子道:“我自小在嶺北長大,對這一帶熟悉,曾經進過烏鴉林,有幸發現裡面有個隱蔽的出口,只是時隔多年,不知還能不能找到了。”
“好。明日我和你一起去找出口。”葉流州點了點頭。
頭頂樹枝錯落,天黑無月,四周落滿漆黑的陰影,遠處響起鳥叫的咕咕聲。
夜深人靜時,葉流州注意到許延有些異樣,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發現他發起了高燒,渾身滾燙,眉頭緊緊擰著。
葉流州將布巾浸上水,蓋在他的額頭上,等了一個時辰換了幾次水,卻沒有絲毫退燒的跡象,再這樣下去許延必死無疑。
他起身向叢林裡走去,回憶起對方曾經給他治傷用過的糙藥,記起幾味,可糙藥的樣子相差無幾,他管不了那麼多,一起堆在布兜里。
借著朦朦朧朧的星輝,他看見泥坡高處生著一株地榆,剛爬上去連根拔起,正要下來,忽然腳下踩到一塊鬆散的泥土,來不及抓住任何東西,葉流州整個人隨著崩塌的泥坡滾到坡底,中間磕磕絆絆撞到無數鋒利的石頭上,一時間頭暈目眩,轟然被埋在厚重的泥土底下。
劇烈的疼痛讓葉流州好半天沒有緩過來勁,他頓了片刻,想要撐起身體,鮮血直流的左臂卻傳來過電般的劇痛,讓他重新倒了下去。
他眨了眨眼睛,向坡上一看,滿目漆黑,陰影宛若鬼魅魍魎游離不定,透不出一絲光線。
漸漸地,他的眼底爬滿了血絲,額上冷汗直流,深深地吸幾口氣,葉流州顫抖著肩膀撐起身體,抖落傾壓在背的泥土和岩石,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他才一點點爬上坡,踉踉蹌蹌地回到原來的地點。
把糙藥碾碎,敷在許延的身上,葉流州替他系上繃帶,看著昏迷不醒的男人,難得一見的虛弱姿態,不由生出幾分恍若隔世之感,像是見到幼時的季六一般。
他就這麼盯著對方發怔許久,壓抑的疲憊的疼痛一齊湧上來,微微闔上眼睛,腦袋裡一片迷糊,但還是沒有真正睡過去,留意著四周的動靜。
夜色漫漫,寒風瑟瑟,葉流州忽然感到手上被什麼東西一覆,傳來一股溫熱的暖流。
他睜開眼睛,發現不知何時,許延已經醒了,胸膛傷口讓他沒有辦法挪動身軀,只抬起左手覆蓋在他的手上,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黑曜石般的眼眸卻仍流動微光,與他對視。
第53章 生死
“你現在感覺如何?”葉流州問。
許延的喉結動了動, 頓了一下才發出艱澀的聲音:“你受傷了?”
葉流州朝他笑了起來:“那是你的血,流了這麼多,我差點以為你醒不過來了, 幸好那一刀沒有傷到要害。”
許延凝眸看著他, 從對方身上的泥土,被撕裂開數道口子的衣袍, 脖頸到臉上星星點點的血跡,視線轉了一圈, 定格在他不自然垂落的手臂上道:“把你的左臂抬起來。”
葉流州沒有動, 僵持片刻, 與許延目光相對,只得訕訕地道:“一點小傷。”
許延道:“一會天亮之後,我去採藥材。”
“別了。”葉流州道, “你受這麼重的傷,還想著採藥?好好躺著吧,明天我們從烏鴉林找路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