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女子回握住他的手道:“沒事,阿仲不用擔心。”
她抬起頭,看向葉流州,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你是延兒的朋友吧,快些進屋來坐,早上一定還沒有用飯吧,我去做點飯菜來。”
葉流州搖搖頭:“不用勞煩……”
女子笑道:“不用客氣,這裡難得來人,當做在家裡就好。”
說到這裡,她的目光才落在許延身上,“你也進來吧。”
許延面對她微微低下頭,身上那些尖銳的氣性全部收斂下去,開口道:“娘。”
女子微微一嘆,“知道回來就好,瞧瞧你,衣裳都破了,在外面受苦了吧,想吃點什麼?娘去給你做。”
說到衣服破了,葉流州不由一臉心虛。
許延說:“不用您動手,我去就好。”
他轉身向廚屋走去,忽然想起來了什麼,腳步一頓,從包袱里取出放著玄芝的匣子,遞給侍女,道:“拿去藥房煎了。”
“是,公子。”侍女應道。
葉流州跟著許夫人進了屋,在桌邊坐下,許夫人道:“延兒的性格很不好相處,但他把你帶到這裡來,一定是真心當你是朋友,你們平日裡有什麼爭執,也請多擔待。”
葉流州微微調整了下坐姿,想起許延把他踹下水的樣子,說:“嗯,其實許延人很好相處。”
阿仲抱著茶壺走過來,他個子矮,要爬上椅子才夠得著桌面,他幫葉流州倒了一杯熱茶,問:“你和哥哥是在京城遇見的嗎?哥哥在那邊生意怎麼樣?”
葉流州想起許延夜盜明珠,引得滿城風雨的場面,回道:“嗯,許延生意做的很大。”
不一會兒,許延端著托盤進來,他把一碗碗冒著熱氣的湯麵放下,葉流州剛要端到自己面前,許延敲了一下他的手指。
他抬起頭,對上許延帶著警告的目光,葉流州明白他的意思,聳了下肩,表示不該說的沒有說。
兩個人的動作非常隱蔽,旁邊的許夫人的自然沒有發現。
葉流州的那碗面沒有放蔥,省下了挑出來的工夫,他以為胖廚子的手藝已經算是不錯了,沒想到許延做的面更勝一籌,骨湯完全浸入麵條里,醇厚鮮美,香氣四溢。
葉流州吃飽了飯,打了哈欠,許夫人見了便溫和道:“是不是趕路太累了,我讓阿仲帶你去後院休息吧。”
葉流州看了一眼許延。
許延道:“去休息吧。”
“跟我來。”阿仲抹了抹嘴巴,跳下椅子,帶著他出了屋,兩人穿過遊廊,院裡花團錦簇,不時有落葉飛進廊中。
阿仲走在前面帶路,他安靜不下來,又一蹦一跳地跟葉流州走在同一水平線。
“京城有什麼好玩的嗎?”他問,“房子是不是特別大?東西是不是特別好吃?”
葉流州想了想,回答道:“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你不是在京城人嗎?”阿仲不解,撓了撓頭又道:“噢噢,是不是京城東西太多了所以不記得了……”
葉流州仔細地想了想,還是道:“不知道。”
阿仲更加迷惑了,小短腿走快幾步,和葉流州面對面問:“那為什麼哥哥一直呆在京城?一直不回來?”
天色微涼。
孩子的聲音清脆,尾音迴響在空蕩蕩的遊廊里。
葉流州停下腳步,他慢慢地半蹲下來,平視著孩子清澈見底的眼眸:“具體我也不知道。”
阿仲嘁了一聲。
“你哥在京城掉在錢眼裡了,無利不往,我和他來江南的一路上,但凡他能自己做的事情,寧願多費工夫,也願不花半個銅子解決。”葉流州道,“不過你知不知道他得了一幅馮山的遺作?”
阿仲一愣,“馮山?你是說那個鶴鹿同春圖嗎?”
“是,那幅畫價值千金,許延不會不清楚它的價值,可是他拿那幅圖換了遠遠不對等的一株玄芝,方才被他交給侍女去煎藥了,你覺得,他在京城裡掙銀子,是為了誰?”
阿仲愣住,好半晌才回神,背過身繼續往前走,片刻忍不住吭哧吭哧笑出了聲。
葉流州也帶了一絲笑意。
“你說的是真的嗎?”阿仲又問。
“假的。”葉流州道,“你哥拿了人家的玄芝,還沒有把畫交出去。”
阿仲笑起來,想到了什麼頓了頓,猶豫了一下才道:“我娘身體不好,一直病著,前幾年差點撐不過去了,家裡看病的銀子像流水一樣就沒了,雖然勉強能夠看病,但是很多藥材都買不起,也就是那個時候哥哥才走的。”
葉流州靜靜聽著。
穿過拐角,有花瓣紛撒在迴廊的地面上。
阿仲轉移了注意力,道:“那哥哥不陪我玩遊戲,你要陪我玩!”
“玩什麼?”
“嗯……騎竹馬會嗎?搶窩球會不會?”他興質沖沖地問。
葉流州非常誠實:“不會。”
“不是吧?你是不是城裡人啊?鬥蟋蟀總會吧!”
葉流州雙手一攤,搖了搖頭。
阿仲非常失望,這種情緒只持續了一秒,接著他又揚起腦袋,以非常驕傲地口氣說:“我教你!”
——
一大一小到了後院,葉流州再三保證明天會陪他玩,阿仲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葉流州進屋躺在床上,渾身的筋骨舒展開,他望著空氣的一點發怔良久,才閉上眼睛陷入睡夢中。
夢裡他回到了皇宮,十多來歲的年紀,驕傲又囂張,目中無人至極。皇后母家季氏送了族裡十幾個孩子進宮,來做他的伴讀,以圖和這位謝家唯一的皇子親近,能讓季家在他繼位之後仍立於群臣之首。
葉流州那時是坐不住讀書的,整天鬧的滿宮雞飛狗跳,常常讓昭德帝氣得派出禁軍來抓他。
御花園裡奼紫嫣紅,他坐在假山頂上,身後是一個青袍少年,和季家嫡長孫季函。
季函早早就跟著皇后進出皇宮了,所以和葉流州比較熟悉,並沒有跟那些找不到太子殿下的族裡弟子一樣心急如焚,心念一轉就知道他往哪裡藏了。
葉流州在高處聽見下面接連不斷的哭聲,掏了掏耳朵,“都快一個時辰了,怎麼還在哭?他不累嗎?”
季函皺著眉頭道:“不如叫個人把他送回府吧。”
葉流州點了點頭,“嗯,應該把他,和那十幾個季家公子,以及你,全部打包送回季府。”
季函不說話了。
這時身後那個青袍少年出聲道:“阿澤,你下去問問他怎麼了。”
葉流州上挑的桃花眼看了他一眼,接著翻身落下幾丈高的假山。
季函慌了,要伸手抓他,卻慢了一步,緋紅的衣袂從他的手心掠過。
青袍少年淡淡一笑:“別擔心。”
葉流州穩穩落在地上,只見假山的石fèng里捲縮著一個六、七歲大孩童,正低著頭抹眼淚,他哭的時間太久,聲音都已經有些撕裂的沙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