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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流州側耳聽著動靜:“這戶人家似乎非福即貴啊,是在朝里當官嗎?”

    “算是有些權勢吧……”許延正說著,門口的小廝將他們一攔,“不知二位可有請柬?”

    那夾帶在信里的請帖早讓許延給燒了乾淨,他轉了轉修長手指上戴的玉扳戒,神色淡淡地小廝對視,並不答話。

    小廝原本還帶著一絲輕蔑,對上他的目光,覺得背脊有些發涼,強撐著道:“你可知這是何地,沒有請柬就別……”

    還沒來及說完,背後突然響起一連串腳步聲,一名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推開小廝,恭謹地拱手行禮道:“見過公子,裡面請,老爺已經等您很久了。”

    許延心下有些訝異,要知道他離開這裡有十年之久,能一眼將他認出來,看來對方真是有備而來。

    他隨手把提著的賀禮交給管家,葉流州跟著對方的腳步聲繞過影壁,分別乘上軟轎前行,到了垂花門停下。

    管家上前一步,道:“老爺就在裡面,只不過您得一人去見他……”  

    葉流州掀開帘布鑽出來,許延便在他耳畔說:“我去見祖父,你先去偏廳等我,待出來了帶你買竹筒酒。記住,別跟人交談,也別亂走。”

    他欣然答應道:“好。”

    小廝引著葉流州朝一側走去,許延跟著管家進了庭院,庭中水缸浮著一面綠葉,托著雪白含金的睡蓮,花瓣底下隱隱可見錦鯉遊動。

    離水缸五六步處置有案幾,上面鋪著澄心紙,一白髮老人立於前,提筆在紙上寫字。

    許延走近,微微頷首,喚了一聲:“祖父。”

    他這般禮數不周,老人卻半分沒有動怒的意思,反而對他露出一個和藹的笑來,帶動了眉目間的褶皺,“延兒,回來了。”

    “是。”許延垂目,沒有兜圈子,而是直接道,“祖父,我這次回來是為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老人嘆了口氣,他重新低下頭,手腕帶動狼毫,墨汁在紙上淋漓縱橫,“可你也要顧及今兒是我七十大壽,還沒開始便要生生與孫子分離嗎?”  

    許延說不出話來。

    老人又道:“你難得回來,不如先住下陪陪我時日無幾的老頭子。”

    許延深深皺起眉,還沒來及拒絕,老人便轉向候在一邊管家,“讓我瞧瞧,延兒送的是何禮?”

    管家拆開盒子,將紅玉石梅樹盆景放在案几上。

    老人定睛看了一眼,意味深長地一笑,“‘梅壽長春’,延兒有心了。你在外經商倒有所成,想族中弟子多是養尊處優,倚賴門楣,卻是缺了你這份心性,帶著病重的母親,這些年想必過得很不容易,幸好你長大了,離鎮又是個溫山軟水之地,在那裡調養倒也不錯。”

    許延聽他說到離鎮的目光微微一凜,不自覺帶了一絲嘲諷地道:“想不到如今祖父還知我們所住之地,當年您若是肯留意一分,我母親也不至於要去離鎮調養身體。”

    老人放下狼毫,靜了片刻,道:“十年前我還在朝為官,當時先帝駕崩,宮廷劇變,一切發生得措手不及,我日日留在宮中料理政務,晝夜難安,待知曉此事時已經遲了,你要帶你母親走,我本是不答應的……”  

    許延神色複雜,問出了一個讓他困惑已久的問題:“您既然不答應,為什麼要幫我們離開?”

    ——

    葉流州坐在椅子上,小廝端上茶便退下了,他靜靜出了會神,覺得無聊,便背著手在空無一人的花廳里晃悠,從掛在牆上的畫開始摸索,手指觸碰到微微凸起的印章。

    沒摸出來是個什麼字,便聽一陣盈盈的腳步聲和笑語朝這邊移過來,像是府里的女眷,他退回幾步,坐回椅子上,裝模作樣地端起那盞茶。

    一大夥年輕女子簇擁著進了花廳,綺羅珠履,明艷不可方物,行走之間婀娜多姿,環佩叮咚。

    見著獨坐一角的葉流州,皆是一愣。

    “這是誰?”有姑娘好奇地向同伴投去詢問的目光。

    又有幾人走近坐在邊側言笑晏晏地問道:“姑娘是哪一府小姐,怎麼瞧著這麼眼生?”

    葉流州乍一聽這話險些摔了茶盞。

    他穿著一身寬大的紅袍,頭上帷帽垂下的皂紗遮住了大半身形,又因坐著,委實分辨不清男女。  

    剛才那個小廝是不是把他帶錯了地方,這裡怎麼是女眷的聚所……他一邊想著,一邊無奈地摘下帷帽,露出斜飛入鬢的眉毛、綁著布帶的眼睛,挺直的鼻樑,完全是男子的輪廓。

    “我不是姑娘。”葉流州說。

    周圍一圈姑娘齊齊傻眼,有些反應過來羞赧地後退,更有養在深閨極少與男性接觸的小姐,好奇地接著問:“你怎麼會在這裡?是看不見走錯了地方?”

    因著葉流州的眼睛,這些矜貴的小姐並沒有多少顧忌,他道:“我跟朋友分開,看來是來錯地方冒犯了各位,在下現在便離開。”

    有姑娘好心道:“我喚個小廝引你去找你那朋友吧,只是不知他叫什麼名字?”

    “是叫許延。”

    姑娘們疑惑地對視一眼,先前那個女聲又開口:“這府里來賓沒聽說有人姓許,不過名喚延的倒是有一位,那是府里才回來的六公子。”

    葉流州微微一愣,頓了頓才開口:“敢問這裡乃是何人的府邸?”  

    四周響起一陣忍俊不禁的輕笑,“你不知道這是哪裡又怎麼進來的?自然是季家,當朝首輔的府邸,你那位朋友可是季家的六公子!”

    葉流州頓時頭暈目眩,像被人從頭到腳澆了一盆涼水,五雷擊頂也不過如此了。

    季六……季六……

    兜兜轉轉一路,竟然陰錯陽差地又回到了原點……

    他先前還問過許延,對方回答說有些權勢,何止是有些,簡直是滔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季氏。

    他話里那位所謂的父親,便是以前戰死邊疆的顯武將軍季弘鷺,今日來祝壽的對象便是兩朝元老、內閣大學士,連他也要喚一聲外祖父的季老太爺——

    腳下的這塊地,正是季家養女惠瑾皇后的娘家,甚至在他年少時曾來遊玩過。

    ——那個把持政事,權傾朝野的季家。

    葉流州一句也說不出來,他胡亂戴上帷帽,慌忙起身向外走去,花廳里的小姐們來不及阻止,便見他匆匆消失在轉角。  

    葉流州腦海一片混亂,他想快點離開,可根本看不見,正要抬手一把扯下眼前的布帶,卻忽然記起周垣說的話:換藥之後無論晝夜皆無法視物。

    他鬆開手,邊摸索邊沿著人聲邊緣向前走,扶著牆壁邁上石階,卻不知道自己在無意中已經走進了正廳。

    此時的壽宴還沒有開始,只有偌大的廳堂只有三三兩兩的賓客在交談。

    ——

    侍女安靜垂首林立在兩側,其中一人為走進去的男人撩開了珠簾,季函回府後換下官服,一襲暗銀雲紋廣袖長袍,墨發束在白玉冠里,多了幾分翩翩公子的氣息,但是形容舉止仍是一絲不苟的冷靜,眉目清雋,含著股不怒自威的意味,那是久浸於權勢漩渦中所養成的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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