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頁
謝臨澤搖了搖頭,“赫連丞不會放心我們待在他的視線之外, 我們無論出不出宮後面一定都有他的眼線跟著。”
轉過這條漆黑的巷子,前方街道漸漸出現行人, 許延看了一眼身邊的謝臨澤, 赫連丞的眼線左右是躲不掉的, 但為防止有費連樞的探子認出來,便先帶著他進了一間鋪子,買了一件狐絨滾邊斗篷擋住臉, 北嬈人的面孔和中原人的長相區別很大,一眼就能看得出來。許延和周垣倒無關緊要,但謝臨澤的身份重要,還是謹慎些為妙。
謝臨澤拉上帽沿, 一旁的掌柜一直好奇地往盯著他們幾人,許延去付銀子的時候說了幾句北嬈話。
掌柜的聽見他的聲音有些驚訝,小聲詢問:“是過來做生意的商賈?幹了有些年頭了吧?”
謝臨澤站在一旁, 眼也不眨地看著他們,許延則隨意地打量裡面的擺設。
許延和掌柜的說完話,幾個人離開鋪子繼續向前走,許延看向周垣道:“接下來我們去哪裡落腳?”
周垣一笑, “我之前和門人聯繫,早把北嬈的情況摸透了,跟我走就是。”
街道的人影稀少,他們七轉八轉到了窄巷,地勢越來越低,最後下了光線黯淡的水道里,石階延綿,謝臨澤發現北嬈真是充分利用這些廢棄的水道,有種四通八達的感覺。
許延繼續之前的話題,“你覺得赫連丞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他是在拖時間。”謝臨澤說,“以北嬈的現在狀況,的確打不起仗,但是給赫連丞六、七年的時間,等北嬈重新振作起來,到時候就不是他一句話的事了。”
“這就是他放任費連樞的原因?”周垣問。
“他只不過是在制衡罷了,這一套倒是跟前代北嬈王不一樣。費連樞的確有權勢之心,但並沒有奪位之念,就像他挑動袁軒峰使嶺北陷入危機,也全是為了北嬈,這也就是赫連丞容忍他的原因。”
幾個人的腳步聲迴蕩在幽深的地道中。
周垣嗤笑一聲:“費連樞不斷給大昭製造麻煩,不僅讓邊疆亂成一團,還有朝堂有所勾結,按陛下你的意思是,看來赫連丞樂見其成,這樣才能讓北嬈有重振的時間?”
謝臨澤點了點頭,又說:“你沒必要跟我這麼拘謹,別成天到晚喊什麼陛下了,我都替你難受,就像一開始那樣直呼姓名就好。”
周垣為人的確隨意,但大昭皇帝這層身份可不是隨意說著玩的,他是無論如何做不到像許延那樣處事,況且他自詡醫術高明,卻誤診了佛羅散這件事讓他一直耿耿於懷。聽到謝臨澤的這番話,周垣撓了撓頭皮,模糊地應聲:“是、是。”
轉眼石道走到盡頭,外面光線大亮,謝臨澤和許延適應了視線,漸漸看清楚四周的情況,不由都露出驚訝之色。
外面是狹窄的街道,長而起伏看不到盡頭,左右商鋪總算不是岩石所建,瓦頂木樑,鱗次櫛比,倒與嶺北有些相似,兩邊堆滿了玲琅滿目的貨物,行人熙熙攘攘,販賣聲接連不斷。
而最令人驚訝的是,方才那條地道不知下了多深,從下往上看去,房屋上端是兩面陡峭的岩壁,天際只能看到狹長的一隅,如同立於萬丈深淵的最低端。
周垣道:“到了地城才算見識了北嬈的全貌,我第一次來這兒的時候跟你們一樣驚訝。”
謝臨澤:“這裡是什麼時候建的?”
“早在百年前就初具規模了,我聽是這裡最開始是因為一個部族躲避災害才搬下來的。”
左右房屋之間高高掛著擋風用的帘布,還有一些避雨的棚子,周垣帶著他們向前走去,周圍的人群越來越多,熱鬧喧囂,他們三個舉步艱難,謝臨澤被許延拉著,倒也不慌不忙。
前幾日所見的上城一片荒蕪,下面卻像是擠滿了北嬈滿城人。
街道上賣什麼貨物的都有,亂糟糟又鬧哄哄,各種皮革和刀兵護甲,還有關在籠子裡撕吼的雪狼,以及一些從大昭運來的瓷器綢緞,還有嚴令禁止的阿芙蓉等貨物明擺在貨架上。
不僅如此,謝臨澤還聞到一股嗆鼻的火藥味,許延也聞到了,和他一起朝左邊的鋪子看去,然而攤主絲毫沒有忌諱,正大搖大擺地吆喝著,箱子倒沒有打開,上面坐著一個衣衫半解的女子,蹺著腿,腳上勾著鞋,風情萬種,吸引來一眾目光。
這種情況放在大昭是絕對不可能的,火藥以及鳥銃等軍械受神機營和五軍都督府監製運送,嚴加看管,還經常四處排查,極少能在民間流通。
周垣湊近了低聲說:“看見那女子的臉的印記了嗎?她是個奴隸,北嬈這邊還很多這樣的。”
謝臨澤皺了眉,“赫連丞就沒有想過要禁止嗎?”
“禁不住,那麼多人就靠著販賣奴隸養家餬口呢,況且這情況存在太久,就成了默認的體制,赫連丞改變不了。”
許延淡淡地轉過視線,“繼續向前走吧。”
又穿過一條街,周垣停下腳步,面前是一座破舊肅穆的閣樓,他帶著兩人進了門。
與謝臨澤想像中不同,大堂里丹楹刻桷,裝飾極其華麗精緻,讓他很不能理解的是北嬈人的審美,要麼就粗枝大葉的完全不裝飾,要麼就像這裡,到處是紅色的帷幔,掛著錦繡絲織品,色調怎麼鮮艷怎麼來,簡直眼花繚亂。
至於這裡是什麼地方,和越羅院一樣,只是能去越羅院的客人都是京城權貴,算是文人雅士聚集的勾欄地,講究風雅含蓄。
而北嬈沒那麼彎彎繞繞,所以眼前一片聲色放縱。
謝臨澤和許延不約而同地看向周垣。
周垣一攤手,“沒辦法,咱們白駒門的消息站就在這裡,湊合著吧,不然上別處也不安全啊。”
他們尋了一處桌子坐下,周垣喚了一個小廝去叫他們的店家來。
還沒有等上一會兒,只聽咚地一聲,一個纖瘦的勾欄女撞在桌沿上,她看起來年紀極輕,像是剛及笄,揉了揉撞疼的手腕,對許延他們嫣然一笑,又扭頭朝推她的人抱怨道:“懂不懂輕點動作?”
一個渾身肌肉的壯漢走過來,摟著女子說:“還不是你喜歡玩那一套欲拒還迎?”
四周桌子都滿了,兩個人便在他們這張桌子坐下,完全不顧對方六雙眼睛的注視,若無旁人的和女子調情。
謝臨澤還沒有看到什麼,就感覺許延把他的帽沿向下拉了拉。
周垣則瞪大眼睛,不為別的,因為壯漢把女子身上所剩無幾的布料一扯,原本他以為會有血脈賁張的畫面,可沒有想到‘女子’露出了平坦的胸膛。
周垣險些把口水噴出去。
竟然是個男的?
對方的面容濃妝艷抹,年紀又在少年和青年之間,聲音還比較尖細,著實有些不辨雌雄。
周垣一陣背脊發寒,感受到旁邊許延身上散發濃濃的寒氣,只能僵硬地坐著沒敢扭頭。
還沒等許延做出什麼,那壯漢似乎察覺到了不對勁,抬頭瞥了一眼,一看之下視線定住,困惑地開口:“中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