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那地方……貴人您可去不得,」王姓老頭雖不知道問話的人多尊貴,但想來肯定是貴人,趕緊找補道,「我們這地方,多少年都沒有過地動,當年我們都說,那地方是遭了天譴,後來人人都繞著那地方走,可是邪性,不吉利。」
「你們再仔細想想,關於那鎮子,除了天譴謠傳,還有什麼異事?」
挽江侯倒不怪百姓愚昧,以訛傳訛——是不是訛傳還要兩說。
「異事……」兩個老頭冥思苦想,突然一人一拍大腿,問身旁人,「那個瘋子,那個瘋子你還記不記得?」
「……哪個?」
「後來披頭散髮來報官,說他活下來那個。」
「哦!那個瘋了的……」
兩個老衙役一合計,便又想起來一件舊事:地動轉日,晌午有個青年漢子披頭散髮,哭哭啼啼來報官,先說自己住的村鎮被山石埋了,又說了一番胡話。
他胡言亂語道,當夜他和妻小一同歇下,做了一個長夢,夢見自己去了一處仙境,夢醒便見自己不是躺在床上,而是孤身站在鎮外,不遠處整個鎮子都已被山石深埋,只他一人活了下來。
因為這番胡言實在荒唐,整個縣衙又忙慌慌地趕著救助城中百姓,便只記下了一個遭災的鎮名,將人打發出門了事。
「我還記得當年塞了錢給那瘋子,」孫姓老頭憶道,「那人穿的破破爛爛,想是真遭了災,嚇著了,我就塞了點錢給他,讓他先去吃口飯。」
「那人可有名字?是否還找得到?」
「名字早記不得了,這怕是沒處找去。」
挽江侯與曇山對看一眼,心知這老役說的無錯,連個名字都不知道的人,確實已無從找起,又再問了兩個老頭幾句,見實在問不出什麼,便讓他們去了。
自衙內牽了兩匹官馬,兩人重往馬山鎮馳去,不單是為了看看那地方還有沒有什麼異象,也是因為母蠱所指正是那個方向。
行至馬山腳,果見那山早不復低頭飲水的馬匹形態。
二十六年過去了,垮塌的山石已重新長滿草木,難再想像當年慘象如何。
雖言人間苦,但苦的也只是人,天地四時,自然往復,沒什麼苦楚。
屍障既去,此地再無異象,只是行走在草木間,偶然能見到幾座墳塋,雖都荒蕪了,卻也不是無名無姓的野墳。
挽江侯信手一拂,氣勁過處,清風掃淨一處墳前石碑。
碑上人名歷經風吹雨打,已然看不清了,卻也能猜出來,是有與鎮上村民沾親帶故的人,曾在此地為他們立了衣冠冢。
屍障之中,曇山也曾以殺止殺,卻終不可行。雖已度化滿鎮冤魂去往彼生,但到底添了一分罪障。
現下僧人卻面色安然,在墳前垂眸合十為禮——既仍是人非佛,總難免有錯的時候,然而錯必糾,罪必承,也是他的修行。
「……涌瀾,」曇山行過佛禮,抬眼感受了一下母蠱指向的去處,轉首望向馬山之中,突然問道,「你可信有仙境?」
「不知道,眼見為實吧。」挽江侯搖了搖頭,心說我以前還不相信有鬼呢。
「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僧人負手立在野草荒墳間,淡聲續問道,「眾生苦,人間苦,若仙境為實,你可願去?」
「……仙境有你嗎?」
「…………」
曇山聽得挽江侯笑語反問,回過頭看他,便見眼前人粲然一笑道:「仙境若沒有你,我去它幹嗎。」
作者有話說:過渡一章,明天三更
第十二章
母蠱指向的去處在馬山之中,曇山卻也知道養蠱之人想必不會仍留在原處備茶相迎。只是事已至此,即便明知以身涉險,也總要去探一探。
「涌瀾,萬事小心。」
「身上有傷的又不是我,你先顧好自己吧。」
馬山不算陡峭,可也無現成的山路好走,兩人穿林越石,終在半山腰尋到一方石洞。
步步為營進到洞內,卻不見機關布置,只得一扇普普通通的石門,門內透出燭火微光。
挽江侯強將僧人擋在身後,當先推開石門,便見一老僧盤坐在石室中間的蒲團上,仿佛正在垂目吐納。
「……夏春秋?」挽江侯早已抽刀在手,說話間已手腕輕轉,長刀看上去僅是橫於胸前,實則周身上下,每一處都守得密不透風。
「你果然知道這個名字,」老僧抬起眼,語氣竟極是和藹,卻不是對邊涌瀾,而是對曇山說,「師兄……你師父跟你提起過我。」
「…………」曇山並不接話,只往前一步,反將挽江侯掩在身後,口中予他道,「當心,它不是人。」
「那屍障中的景色,普通人見不到,老衲自能見得,」老僧也不在意曇山道穿他這幻身的虛實,竟開門見山,認下了馬山鎮上的冤孽,「粗看去你長得跟你師父有些相像,今日細看一看,卻也不像了。」
「你早已不是佛門中人。」曇山終正眼搭理了他一句,便是這一句話的功夫,手底已翻轉結印,佛指一引,突有金光佛像從天而降,佛像非是實物,而是一人大小的虛影,穩穩罩住邊涌瀾的身形。
「檻內檻外,一念之間罷了,」老僧仍自巋然盤坐,面上卻笑了,含笑贊道,「哦,金剛羅漢法身……能將這門護身法訣使得如此輕鬆,師兄收了個好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