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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春秋亦不知道,只曉得一個道理:落子無悔。
「你可帶著這印去過那馬山鎮了?」
吳老闆吃過飯,擦完嘴,方拿過那枚印細細端詳。
「去了,也按你說的法子試了試,只攪得百里山河氣數混亂,不見其他的動靜。」
「無妨,既不能巧取,大不了強開,我們又不是沒研究過這個封印,這都琢磨了有二十年了吧?你看,把你頭都琢磨禿了。」
「…………」夏春秋心道我的頭初見你時就是禿的,這不是人的東西來人間晃了一圈,不學人點好,偏要學人造口孽。
「那老王爺身子還好吧?還有用的著他的地方,別印沒開成,他人先蹬腿去了。」
「放心,他精神健旺得很,罵起人來中氣十足。」
夏春秋與吳淼淼,一個是人,一個不是人。
一個雖習得了不世出的封印法門,卻在尋仙一事上沒什麼大用;一個雖自稱倒霉地從另一方天地落入凡間,卻也不知道該怎麼回老家。
好在世間總還有其他人妄念著成仙得道,長生久視——先皇曾冊封過一位親王鎮守西南,只是這位西南王既無文韜武略的本事,也無爭權奪勢的心思,倒是出了名的著迷方術,供養了一堆和尚道士。
吳淼淼的本相是什麼,夏春秋從未見過,只道他教給自己的本事是真的——吳老闆自稱他在老家也是一方呼風喚雨的神物,只是一身修為到了人間,屁用沒有——他調用不了此方天地的山河靈氣,只能指點夏春秋學一學附神之法,待老僧投效了西南王,又手把手帶他研習苗民蠱術,直讓老僧疑心他的本相是不是條蟲子。
夏春秋肯投效西南王麾下,只為看看他搜羅過什麼方術,略使了些本事,便被這位滿腦子求仙問道的王爺奉為上賓,忙不迭拉著他秉燭夜談。
聊來聊去,聊至興處,西南王傲色笑道:「先師有所不知,這天下原該是本王的。」
「哦?願聞其詳。」
「本朝雖立嫡不立長,但那一位,」他手指了指天,「打小身子就弱,子嗣也是艱難。」
「確實聽聞如此。」
「父皇當年本動了傳位予本王的心思,只是後來那位身子骨好些了,也就沒再提了。」
「…………」
「仙師不信?」西南王本事沒有,心思卻重,見夏春秋不答話,只以為他不信,哼了一聲道,「父皇未大行前,有一陣身子也不爽利,本王侍疾時曾聽他說過一件秘事,本只有歷代天子才能得知,這京中有一間古剎,寺名長庚……」
「王爺真是個有福之人……」夏春秋垂眸聽完,含笑道,「宮中寶物想是俱會登撰造冊,王爺,那印如有拓本,能不能想辦法描一份給老衲看看?」
「這『長安』二字,與你師門那封印法陣系出同源,」吳淼淼看著印上,早對著描來的拓本研究過多少年的筆劃,「我在老家修行,用你們人間的算法,成精化形不過……」他掰著指頭算了一下,自己也不太確定地問道,「不過六千多年?」
「…………」老僧心道你自己都算不清楚,問我幹什麼,況且「不過」也不是這麼個用法。
「總之封印成時,我還沒有神智,」吳老闆皺著他本就下垂的八字眉道,「不然咱們琢磨出的開印之法,也不會只有五成把握,還要賠上你那徒兒一條性命。」
「成與不成,總要試過才知道,」夏春秋倒不可惜柴午的性命,隨口玩笑道,「試一試又不要錢。」
「……我來了你們人間二十多年,總有一事想不明白,」吳淼淼放下印,突正色道,「現下許能回去了,我問小友一句,你能不能給我解釋解釋?」
「但問無妨,老衲知無不言。」
「你們是因為人太多了,就不太在乎人命麼?」吳淼淼確是一臉不解,「可我看也不是啊,我那些街坊鄰居有個頭疼腦熱就要來抓藥,可是惜命得緊。」
「…………」
「那就是活得太容易了?」老僧一時不答,吳老闆繼續自己瞎琢磨,「我老家可不是,想要成精化形,得開神智,可真是需要大機緣,大氣運的事。」
「……不容易,」夏春秋終開口道,「活得不容易,」復又搖了搖頭,「雖說不容易,但你的問題,我因不知,故不可言。」
「無妨,我也就是隨便問問,」吳淼淼並不介意,只囑咐道,「不過你若真跟我回了老家,可別吵吵寂寞。我們那裡不僅沒有人,便連我這樣的東西都沒多少,而且不分公母,沒什麼陰陽繁衍一說,」他倒不忌諱自稱「東西、公母」,只似出神憶起異界之景,感慨道,「你們人間是真熱鬧啊,我們那兒走上好久好久都沒個活物,便是活物,也都是各據一方,每隻和每隻都不重樣的,想找個跟自己一樣的東西就個伴,那可是找不著。」
「事宜早,不宜遲,我身後還有我那師侄和一位宮裡來的小公子追著,我看你今日就隨我去吧,」夏春秋不再聽他囉嗦,出言定論道,「是否還用回家與這軀殼的妻兒告個別?」
「誰說我今天就要跟你走了?」吳老闆詫異反問,「妞妞前兩天受了風寒,這還咳嗽著呢,我總得等她不咳了再走吧?」
「…………」老僧又是片刻無言,心道你這都要走了,還管她咳嗽不咳嗽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