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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又怎可能不合身——武者看人身形,高矮胖瘦,都是一掃即知。
更何況……挽江侯看著曇山洗漱過後,換了新的僧袍出來,很是不爭氣地,面上浮起一抹薄紅。
更何況先前裹傷之時,他幾乎用手寸寸丈量過他的腰身。
好在燈燭火光下,那抹薄紅也沒人能看得出來。
曇山不覺有什麼異樣,只道:「涌瀾,多謝。」
上一回僧人予他道謝,只是一句普通的謝謝,現下再謝過,話中卻添了一絲笑意。
挽江候自己的衣裳都是大內織造,千金難買的料子,但想必知道僧人生性簡樸,只讓人加急用尋常灰布袍改了一件僧袍出來,這份體貼周道,便是僧人再無知無覺,也能感受出幾分。
「大師……」
曇山謝過了人,待要往外間走去,卻覺僧袍袖口被人輕輕拉住,下一瞬一具溫熱的人體便自身後靠了過來。
「大師你是出家人……」邊涌瀾自身後貼住僧人的脊背,雙手環抱住他曾一寸一寸丈量過的腰身,也不知是無賴,還是撒嬌道,「出家人最是大方,你不要謝人謝得那么小氣。」
「…………」曇山一時無言,心道原來你還知道我是個出家人。
「我是想勸你莫要自責,無論那個叫夏春秋的人幹了什麼,都與你沒有關係,」挽江侯把下頜放在僧人的肩膀上,手臂並未用力,只松松環住身前人的腰腹,「也與你的師父沒有關係——自古人心易變,不是誰的錯。」
「…………」曇山仍無言語,只輕拍了拍環在腰上的手,那意思挽江侯估摸著,是讓自己先放開他再說。
「不放,」挽江侯不僅擅長揣摩人意,更加擅長與人作對,理直氣壯地反駁道,「你又打不過我。」
「涌瀾,莫再鬧了,」曇山終於開口,仍是那副慣常的清淡語氣,「趁水熱著去洗漱吧,不要著涼。」
「你師父不單救人沒有錯,便是怕寂寞也沒有錯,」挽江侯不知打哪兒得出了個「你師父怕寂寞」的結論,兀自說著他的道理,「因為究竟是人非佛——他不是,你也不是。」
「…………」
「曇山……你可是也會覺得寂寞?」
究竟是人非佛,這道理曇山不是不懂得。既然懂得,便是佛子從不打謊,坦白直言道:「年少修行時,確實難免會覺得寂寞。」
「然而菩提九問,既可鑑性,亦可正心。」雖然人心易變,也有曾被菩提九問,聲聲拷問過的人,怕是早已棄佛入魔,曇山卻仍安然篤定地說下去。
「我少時問過自己,後來也許多次問過自己。」
「漸漸問出的答案再無二致。」
「涌瀾,修行路上,我不寂寞。」
「…………」
雖是一個不問也能料想到的答案,但待真聽僧人親口說出來,邊涌瀾還是感到心中一淒、一涼。
便如那一晚的客棧中,他看到有個執念深重、苦苦求索的亡魂,在佛子隨意一拂間,便悄無聲息地消散了。
魂飛魄散,這還是最好的下場。
「……曇山。」
但挽江侯是什麼人?那是人嗎?那是頭沒上嚼子的倔驢。
即便知道懷中這個人,與自己之間,相隔的並非方寸之距,而是萬丈紅塵,他也要把想說的話說完。
「曇山,不管你是佛是人,反正我是個人,」他將嘴唇貼在佛子耳邊,慢聲低語,一字一字地問他,「所以你為什麼不肯問問我……我寂不寂寞?」
「涌瀾,我修『眾生相』這門功法,可以勾連天下佛像耳目。」
曇山終推開環抱著自己的手,逕自走去外間軟塌,盤坐入定,再肯開口時,已是一個時辰之後。
「世人不知,若跪在佛前,心中念頭,說與不說,佛皆能看到。」
挽江侯躺在裡間床上,並未接話,但僧人知道他沒有睡著。
「有的人,口中說的是一件事,心中想的又是另一件事。」
「…………」
「有的人心口合一,但所求之事,人辦不到,佛也辦不到。」
「…………」
「看遍世情百態,便知舉世皆苦,偶有瀟灑者,卻也是假瀟灑,否則也不會求到佛前。」
曇山在熄了燈火,冷清寂靜的黑夜中,淡聲對床上閉目假寐的人說道:「邊涌瀾,你這個人,倒是真的痛快。」
翌日用過早飯,兩人一起去衙門裡翻了翻縣誌。
縣誌記載,二十六年前,八月初七,夜半地動,城內有民房垮塌破損,幸未多傷人命,城外六十里處卻有一處名喚「馬山鎮」的村鎮,一夜之間被山石掩埋,無人生還。
官員流水輪轉,如今的縣令並未親歷過舊事,戰戰兢兢地答著君侯問話,每一句都前言不搭後語。
「罷了,你去找幾位親歷過當年事的老衙役來,」挽江侯也懶得為難他,吩咐道,「我的身份不要對外聲張,也不要對老役提起。」
縣令頭暈腳軟地告退,張羅著找來兩位早不當差的老衙役,一姓孫,一姓王,因著不知曉召他們問話的人身份尊貴,對答反而順暢些。
「當年怎麼沒組織人手挖石救人?」邊涌瀾問得只若閒聊,並無責怪之意。
「沒得救嘍,」孫姓老頭囉里囉嗦道,「您去了那地方就知道,馬山為啥叫馬山,就是因為像匹低頭喝水的馬,那馬山鎮建在馬頭處,山一動,馬頭整個兒垮了下來,整個鎮子被小半座山埋了,咋還有的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