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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印是封印,封印鬆動之時,兩界偶有交匯處,便引發天地異動,人間災劫。
可卻也有凡人不知何故,竟有緣自兩界相交的罅隙處遁入另一方天地,又竟安然回返,恰好躲過一場死劫。
他是活下來了,家中老婆孩子卻死了個乾淨。自馬山鎮至玄菟縣城,差不多六十餘里路,他走了多久,便哭了多久。
「怎麼不信我……你們信我……」
遭了災的縣城之中也是一片忙亂,沒人去管一個披頭散髮的漢子蹲在牆角,哭得嗚嗚咽咽,語無倫次。
漢子手中緊緊捏著旁人施捨給他的幾個大子,卻不是因為在意錢財,只是下意想要攥緊些什麼,似乎攥緊握住了,他的老婆孩子就能活過來;又或別人信了他的話,便能得著一絲聊勝於無的寬慰——他不是舍了老婆孩子,一個人逃了出來。
「莫哭了,來喝點水。」
這可憐人埋頭嚎啕了許久,突聽頭頂有人勸慰了一句,眨了眨哭腫的雙眼,先見眼前多了一雙風塵僕僕的布鞋,再往上看,便見一個約麼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立在他身前,遞給他一個水囊,又開口勸了一句:「秋乾物燥,便有天大的傷心事,先喝口水再說。」
「……大哥!」哭了這許久,終有人願意搭理他,青年漢子像撈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也不管跟別人非親非故,撲過去抓住身前人的袍角,先哭著嚎了一聲——他父母去的早,本有個弟弟,沒能活過十歲,現下老婆孩子也沒了,是再沒有什麼親人了。
「我的年紀,實則可做不得你的大哥了,」那中年人也不嫌他一把鼻涕一把淚,伸手攙他起來,溫言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柴,柴午……」
「哦,你行五,哥哥多,還是姐姐多?」
「沒有……沒有哥哥姐姐,我是午時生的……」名叫柴午的漢子愣愣與攙著自己的人對答了兩句,腦子清明了些,只覺這人看面相不過四十來歲,說話的口氣卻仿佛為人父母般慈愛,不由又悲從中來,只想把自己的傷心事都說給他聽。
這青年漢子願意說,那中年人便也願意聽,陪他站了一刻,並不在意他嘮叨,說起話來也是顛三倒四。
「仙境?」哪怕再顛三倒四,夢見去了仙境這等怪事,也還是能說得清的,便見那中年人突地揚眉問道,「你再說得詳細些,都夢見了什麼?」
好不容易有個人願意聽他細說,中年漢子自是絞盡腦汁,能說多詳盡就說多詳盡,似是覺著說得詳盡一些,便能夠取信於人。
「所以你夢到……在那仙境中足足過了一年多的時光,夢醒後卻孤身站在鎮外?」
「那夢可真是太真了,真得不像是夢……」柴午大字不識一個,也不知還能如何形容,悲急交加地比劃。
「莫急,我沒有不信你,」那中年人垂眸片刻,不知在想什麼,頓了頓方道,「便勞煩這位小兄弟,帶我去那馬山鎮看看吧。」
有道人間事,總是因果相循,也有善因偏結出惡果,二十六年後,還有人命中注定得收拾這個爛攤子。
曇山站在馬山鎮的舊址上,仔仔細細觀識推演:夏春秋當年布下一個封印法陣,怕不是為了要跟這滿鎮遭災的百姓過不去,而是為了將此處的氣脈完完整整封存下來——這鎮上有人曾得入異境而返,夏春秋這些年,在馬山中開闢了石洞,想是不止一次地回來過,反覆研究此地有什麼妙處。
「我師門傳承下『眾生相』這門功法,用來鎮壓那枚長安印,可是沒留下過什麼開印解封的法門,」曇山觀識過後,搖了搖頭,與邊涌瀾解釋道,「他曾在此處想辦法撼動過那枚印,但也只是無用功。」
「他就那麼想去那個仙境?」挽江侯嗤道,「先不提所謂仙境是真是假,一個誰都沒見過的地方,怎知又比人間好?」
「我亦不知一個沒見過的地方有什麼好處,」曇山坦言道,「他留下幻身在此,人已帶著印往東南方向去了。」
「你又知道他往東南方向去了?」
「這天地之間,自有氣象脈絡如數不盡的琴弦……你沒學過觀識之法,我和你解釋不清。」
「曇山,我的身世你也知道,我父親可言之鑿鑿,說是確有其事,」邊涌瀾翻身上馬,好奇問道,「你是否覺得我和那枚印有什麼牽連?」
「……涌瀾,你可怕我?」僧人隨他一起上了馬,側頭掃了並騎而行之人一眼。
「我怕你幹嗎?」
「狸奴總有些怕我,」曇山摸了摸趴臥在馬脖子上的小獸,狸奴忙回頭舔他,怕不怕放到一邊,討好得倒是很明顯,「它的元神精魂便來自於印中那方異境,亦是二十六前被我師父尋得,我修這門功法,既鎮著那枚印,便總讓它有些畏懼。」
「行,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還是個人,」挽江侯好笑地搖了搖頭,朝狸奴伸手,「怕他就過來吧,有本侯給你做主。」
「可狸奴與你如此親近,總該有些緣由。」曇山看著他手閒地去揪小獸耳朵上兩縷長毛,亦是搖了搖頭,心說你要知道它本相是個什麼樣子,怕就不會如此放肆了。
「來,叫爹。」挽江侯馬術精湛,雙手鬆了韁繩,托著狸奴往上拋了又接,倒是渾不在意地給自己找了個好緣由。
「夏春秋!你與本王再三保證,把這印從宮中拿出來不會惹出什麼亂子,可你看看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