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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攙還真攙住了——婦人碰不到別人,卻能碰到邊涌瀾,甫一接觸,兩人身形俱是一頓。
「你……」
婦人埋頭跪著,只說了一個字,便見有佛影乍然浮現:那金剛羅漢法身在邊涌瀾身入幻境時本已隱沒不見,此刻卻又突然現出形態,虛虛籠住他的身形。
挽江侯伸手,佛便也伸手——「……你都看到了,」婦人輕聲低語,慢慢抬頭,柔聲問道,「你說,我死得慘不慘?」
「…………」
邊涌瀾身前已沒有什麼婦人,只有一具焦黑的人屍,不辨五官的臉緩緩抬起,也不知道是在問人,還是在問佛:「我吃齋念佛的娘,她死得慘不慘?」
「…………」
焦黑的屍爪緊緊攥住邊涌瀾的袍角,語氣倒不如何兇惡,仍是柔柔低問:「我從未造孽的孩子,死得慘不慘?」
「我……」
邊涌瀾對著身前一具焦屍,面上並無驚懼神色,只似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我」了半天,卻終句不成句。
可是若不說點什麼,他恐怕就再沒辦法張嘴了——焦屍拽著挽江侯的袍子,貼著他慢慢爬了起來,雙手摸上他的咽喉,只是因為隔著一層佛影金光,遲遲難以掐合。
「……我會救你。」
挽江侯握緊刀柄,緩緩舉刀。
「我若在場,必會救你。」
影隨身動,挽江侯舉起刀,佛影便隨他一起舉起一柄戒刀。
「可惜……」
佛門戒刀向不開刃,然而囚龍吹毛斷髮,那戒刀便隨之浮起一抹寒影。
「對不住。」
刀影一閃,焦屍瞬間人頭落地。
那滿目熊熊燃燒的烈火,聲聲苦求無果的幻境,便亦被一道寒光斬破,再不留半分痕跡。
作者有話說:不要叫「大師對瀾瀾好好哦」,他就是戰術意識比較到位,開本前先給戰士加個魔抗buff
第十三章
邊涌瀾平舉著長刀,胸膛輕輕起伏。
幻境之外還是幻境——挽江侯金檐碧瓦、錦衣玉食地從小活到大,就沒在這麼破的屋子裡呆過,不是幻境還能是什麼?
「你這老不死的貨,怎麼能偷娃的饃!」他見一穿得破舊,三十來歲的婦人罵道,「我省了多久,才捨得給娃買個白面饃饃吃,這孩子也是你李家的種!」
「沒偷饃,我沒偷饃……」婦人叉腰責罵的是個瘦巴巴的老頭兒,傴僂地蜷縮在土炕上,訥訥低聲分辯。
「還敢說不是你偷的!娃捨不得吃,啃了兩口就藏起來……這就沒了……我可憐的孩子,命怎麼這麼苦,偏淘生在你家……」婦人罵了幾句,便把自己也罵哭了,站在破屋中間大放悲聲,連哭帶罵,一番話也不知說過多少次,罵得極是流利,「我嫁到你們家來真是造了八輩子的孽!你們老的老,死的死,跑的跑,剩我們孤兒寡母,還要伺候你這老貨,我這過的是什麼日子!還不如不活了!」
「沒偷饃……真沒偷饃……」
「你當我不能扔下你這個老畜生改嫁去嗎?」婦人氣得狠了,攥拳對老頭一通亂捶,「我不改嫁,死守著你這破屋子,成日裡做不完的活,你還偷我孩子的饃,我打死你!打死你!」
「沒偷饃,沒偷饃,」老頭兒似是神智不大清楚,翻來覆去就這一句,蜷在炕角,抱頭躲著婦人的拳頭,躲了一會兒,卻又伸手去拽她的衣角,「我沒偷饃……我餓……」
「…………」婦人罵過了,打過了,聽他喊餓,突又抽泣一聲,止住了手。
「……餓著吧!」她抹乾淚,甩手出門忙活生計,留下恨恨一句,「餓上一天你也死不了!」
挽江侯立在破屋中,倒也聽明白了,這婦人想是個死了丈夫的寡婦,一個人拉扯著孩子和痴呆的公公,也沒旁的親戚幫襯——聽她那意思,約麼是有親戚,但也舍下他們跑了。
「我沒偷饃……我餓……」
邊涌瀾覺出這幻境中,似是一刻就是一日,老頭兒翻來覆去念叨了幾遍這兩句話,破屋中的天光便暗下來。
「我餓……」老頭兒叨咕了半天,也不見有人進來管他,想是餓得緊了,腦子也不清楚,伸手去扯身下墊的破草蓆,扯下點碎料,抬手就往嘴裡塞。
「這可吃不得!」
挽江侯忙上前去阻他,本以為和先前幻境一樣,自己能碰得到這老頭兒,卻沒成想,一手抓了個空。
老頭兒也不喊餓了,忙著扯爛破蓆子往口裡填補。
可那東西哪兒是人能吃的?老頭兒渾渾噩噩,嚼了嚼便要強咽。
邊涌瀾阻不得他,只能眼看著他咽下去,又梗在喉嚨口,兩手掙扎了半天,終沒喘過氣來,便就這麼活生生噎死了。
許因這老頭兒生前已神智不清,不曉得恨,也不曉得怨,死後並未化作索命冤魂,人死了,幻境便隨之破碎一空,唯余挽江侯還愣愣地伸手站在當地,是個阻不住、攔不得、幫不到的姿態。
天下的破屋大抵都長得差不多,也很難說哪間更破一些,是以邊涌瀾木愣愣地站著,一時竟沒察覺身周的破屋子,這便換了一間。
但當他回過神,定目去看炕上的人,才發現幻境已不是那個幻境,炕上的人也變了,看那瘦到只剩一把骨頭的人形,顯是比那噎死的老頭兒更有理由喊餓。
「爹爹……」一個亦是瘦得皮包骨的小兒趴在炕頭,並不叫餓,只小聲喚道,「爹爹,爹爹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