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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僧人是往東南方向去了沒錯,可西南之地,密室之中,卻有一華服老者對著一隻鷹隼怒叱,「驚動了我那侄子暫且不提,便是他身邊那個小子,你以為是那麼好打發的嗎!」
「所以你便莫要再派人去嚇唬他,我為你訓出的死士不是這麼用的,」架上鷹隼竟發出人語之聲,聽那語氣還有一絲笑意,「那位小公子性子倔得很,你也嚇不住他。」
「仙師,你的本事本王自是十分信服,也並無責怪你的意思,」老者發過了他高高在上的脾氣,又似有絲心虛,稱呼也變成了好言好語的「仙師」,「本王這些年來待你不薄,你可要儘快成了那樁應允過本王的好事,最好不要再橫生枝節。」
「有我護著你,你怕什麼?」老僧信口笑問道,「待得度你去往仙境,一個人間帝王又能奈你何?」
「……可是真有仙境?可是真能得長生?」華服老者聽老僧笑得隨意,又忍不住問了一句早問過八百遍的話,「先師不明白,本王非是有什麼爭權奪位的心思,若有也不會……」
「我明白,」老僧打斷他道,「我那徒兒你也盤問過很多次了,當年兩界罅隙開了至多不過一刻,他卻能在異界中呆上一年多,仙境自然是真的,長生自然也是真的。」
「…………」
「多慮無用,你且等我的消息吧。」老者皺眉不語,便見那鷹隼從架子上一頭栽下,既不再作人語,亦沒有了生機。
夏春秋斂去借蠱傳聲之法,因身處之地與西南遠隔千里,也是感到十分吃力,調息了許久,方似閒話般,問身後侍立的中年漢子:「柴午,你有沒有怪過我?」
「弟子萬萬不敢!」
「哪有什麼不敢,」老僧卻笑了,閉目道,「那屍障中的情景你雖見不到,是不是多少也能猜出幾分?你可怪我讓你的家人死了都要受苦?」
「弟子沒有一星半點怪過仙師,若有……若有就叫我天打五雷轟,」如今已年屆半百的柴午早不是當年那個哭哭啼啼的年輕小子,賭咒發誓完了,還要趕忙討好道,「仙師願帶我重回仙境,弟子只有感激您的大恩大德!」
「你這話確實沒什麼虛情假意,見的人多了,說的話是真是假我還是分辨得出的,」老僧含笑輕輕頷首,「但為師卻還有一問,你要如實回答。」
「您儘管問。」
「這二十六年來,我都沒有問過你,現在卻想要問一問,」老僧睜開眼,邊說邊站起身子,回身看向柴午問道,「若是當年能選,救你的家人,與去仙境、得長生,你選哪一個?」
「…………」
「想好了再答。」
「……仙,仙師,」中年漢子磕磕巴巴道,「當年沒得選……」
「哦,倒是我問錯了,」夏春秋也不介意,擺了擺手,「那便換個問法,與家人共死,與獨活下來,你選哪一個?」
「我,我……」柴午似是覺得這一問好答了一些,囁嚅兩聲,低聲道,「我還是想活著。」
「好,這句也確不是扯謊!」
老僧突地仰天長笑——這師徒二人也不知趕路趕到了何處,深更半夜也不投宿,現下身處在一片荒山野林之間,老僧突然似癲似狂,放聲長笑,便讓中年漢子渾身打了個激靈,竟是瞬間想起了二十六年前的那一夜。
那一夜也是這樣的黑,這樣的荒涼,他們回到遭災的馬山鎮時,唯見滿眼荒涼的山石,埋葬了幾百條人命,也不知道土石下面還有沒有活口。
夏春秋彼時還做俗家打扮,站在一片荒涼慘象前,蹙眉閉目,細細感知。
他先感到了生——這土石下竟還有一點點生機,應是一個小兒,不知是不是最後一刻被驚醒的大人護在了身下,竟然過了一日還勉強活著;繼而感到了死——死氣要比生機濃郁得多,想是大半鎮民連醒都沒醒,便被垮塌的房子壓死在炕上。
救還是不救?夏春秋的神識掃過兩股緊緊糾纏在一起的死氣,眉頭便是一跳——有兩個人竟是活著被砸死的,一日過後,死氣中已生出了濃濃的怨念,可這怨念卻不是對一場無妄天災,而是對著彼此,仿佛死前曾你爭我奪,拼搶一條生路。
夏春秋立在暗夜中,久久無語,終是慢慢抬起手——陣成時亦有金芒大盛,但立在一旁目瞪口呆的青年漢子,記得最深的卻是一聲長笑。
只因那笑聲是說不出的慘厲,又是說不出的快意。
金芒鼎盛中夏春秋仰首長笑,一笑過後,三千煩惱絲盡數而落,正是檻內檻外,一念之間。
是僧,也是魔,他雙手合十,輕聲道:「阿彌陀佛。」
其實瀾瀾在幻境中看到過什麼,都是夏春秋曾經看過的——他入世三十餘載,也曾見一事,平一事,救一人,是一人。但也在許多苦苦徘徊、不得輪迴的亡魂中見了太多的阻不住、攔不得、幫不到、來不及。夏老師和滅霸老父親不一樣,沒什麼用滅世來救世的情懷,只是實在厭倦了人間,也有去仙境、得長生的私慾和生欲,不過這篇文預定的便當里夏老師那份肯定是跑不掉了(。話說回來,想要避世,想要清淨,回去師兄身邊就好了,可他選擇不回去——他心中他的師兄是世上最慈悲的人,他替他師兄不值得,卻不想把自己滿滿的負能量帶給這個最慈悲的人,便選擇給師兄留一個值得。這段心思本來寫到了正文裡,二改時又刪掉了,因為發現其實不能說,至多只能在作者有話說里嘚啵嘚啵。正文裡必須留白,必須到了最後只能為夏老師寫四個字——久久無語。好了過渡劇情跑得差不多了,下章讓瀾瀾和大師發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