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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過三巡,突聽得內侍高聲呼道:“忠王蕭雲謹賀陛下。”

    蕭飛精神一振,何為可也是心中一凜,凝目望向來者。

    只見蕭雲一身朝服,大紅的面料上用金線繡著龍紋圖案,腰間束了紅羅嵌寶玉帶,身材頎長,黑髮束在朝冠中,緩步而來。

    他很少露面,群臣對這位忠王,聞名甚多,親眼見過的卻少之又少。此時都有些發呆,料不到去國十年,聽說吃了不少苦頭的前太子,竟然生著這般一付皎若玉樹的好容貌,而且氣度雍容,實在不像是個落難的皇子。

    蕭飛微笑著看著他,眼睛掃到跟在他身後的龔小彎,龔小彎眉眼一低,垂下了頭,手裡捧著個小小的紅色酒罈,蕭飛微微地眯fèng了雙眼,眼見得蕭雲越走越近。

    蕭雲玉潔瑩白的臉龐被紅色朝服一映,不似往曰那般蒼白,多了一抹豔紅,黑色的眼睛裡波光流動,格外地動人。

    他走到蕭飛面前,跪了下去道:“臣恭祝陛下聖安。”

    蕭飛走下御座,伸手挽他起來道:“皇兄不必多禮,請平身吧。”他手一揮,李明便捧上兩杯酒來,蕭飛遞了一杯給蕭雲,自己拿了一杯在手中,朗聲對眾臣道: “皇兄去國十年,身在敵國,忍辱負重,這才為我蕭梁贏得時機,完全一統天下的霸業,實是我蕭梁國第一功臣,這一杯酒,是朕敬兄長一杯,你我兄弟,相親相愛,永不違此誓。”  

    說完,仰頭一口喝盡。

    他這番話說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不明內情的大臣被他說得熱血上涌,年輕的沈不住氣的都喝了一聲采,年老的穩重的也掂須微笑,少年天子,心地寬廣,事非分明,心胸坦蕩,當真是明君。

    蕭飛攜了蕭雲的手道:“哥哥,請飲了此杯,從此以後,兄弟同心,永不相負。”他話裡有話,永不相負四個字一出口,蕭飛的手微微發顫,眼神閃爍,蕭飛雙眼一眨不眨地瞧著他,胸中情緒起伏,臉上卻仍然溫柔而熱情地看著蕭雲。

    蕭雲不答他話,抖著手一口飲了,群臣又是一聲喝采。

    蕭飛意氣風發,跟到伎樂處去,拿過伎人手裡的鼓槌,看了蕭雲一眼,手起槌落,咚咚兩聲,伎人們會意,按宮引商,合著他的鼓點,奏起了禮樂,雄渾壯麗的樂聲大在殿中迴響,人人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自豪,他們擁有最為廣大的疆域,最為富饒的土地,最為勤勞智慧的人民,還有年輕有為的天子,這一切都昭示著這個國家的欣欣向榮,生機勃勃。

    蕭雲靜靜地站在御座前,年著神采飛揚的蕭飛,手在寬大的衣袖內攥成了拳,突然之間,心神不寧,那麽,一切的只是個夢嗎?就這樣,拉著這個少年的手,把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統統忘掉,只要和這個少年在一起就可以了嗎?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恍惚間有幸福的感覺。

    這感覺離開他很久了,久到他已經覺得陌生,甚至覺得幸福已經是一種危險的存在。驀地里,晉還雙的臉在眼前晃動,他咬住了牙,不,他不是一個心軟的人,他甚至根本沒有過心,他的心早就被人凌辱踐踏成碎片,拋在不知哪裡了。

    他接過了龔小彎手中的酒罈,一步步朝蕭飛走去。

    龔小彎望著他,眼神有些飄忽。

    何為可從陰影中走了出來,大殿外,樹叢里,花園的角落裡,亭柱後,突然多出了很多黑色的人影。

    鼓還在敲著,有力的,合著音樂節拍的鼓點,仿佛伴奏一般,配合著蕭雲的腳步,一點點靠近蕭飛。

    37

    蕭雲一步步地走近,蕭飛雙眼看著他,手上的鼓槌卻沒有停,鼓聲一下下地敲著,何為可從另一側,迅速靠攏蕭飛。

    再有一步,蕭雲便走到蕭飛的跟前,何為可也走到離蕭飛五步開外,蕭飛將鼓槌交給伎人,自己身前跨了一步,回手一揮,止住了欲待跟進的何為可。

    樂聲仍在持續,女伎們在大殿中央跳著舞,舞姿妙曼婀娜,眾臣的眼光都聚集在她們身上,蕭飛站在蕭雲面前,耳邊的樂聲很大,他看到蕭雲張開嘴,唇微微動了一下,聽不清楚,他的聲音完全被樂聲所掩蓋,他走得近了一點,距離已經相當近了,他微微俯下頭,他不知道這樣俯首細聽的樣子,實在是太過親昵了一點。  

    他聽到蕭雲輕柔的聲音:“七弟,這酒罈里,是我在晉國耗十年光陰,釀成的木蓮酒,自釀成後,從沒啟過封,雖然微物不堪,卻是我親手製成,今曰作為賀禮,聊表寸心。”

    他語聲很輕,語音似乎在顫抖,樂聲太大,蕭飛似乎沒有聽清,他面上的神情一片茫然,只是死死地盯著蕭雲。

    他想起了在晉國那個破敗的皇宮中,雙目呆滯,骨瘦如柴的蕭雲,前太子哥哥,那樣的瘦,那樣的脆弱,然後是初回故國的蕭雲,那樣心驚膽戰的眼神,那樣破碎的神情,就是那樣,讓他起初憐惜,然後沈溺,到現在的不可自拔。

    他想過,他要讓他眼睛重新明亮起來,他要他臉上綻出最為美麗的微笑,他要他昂著頭站起來,永遠不再害怕,不再擔心,不再心碎。

    他盡了全力了,他想。

    然而他還是將這一小壇酒送來了。

    凌楚成的摺子上詳細地敘述了他們的計劃,精確到酒罈乃是景州紅瓷所制,盛劇毒木蓮酒,那不是尋常芳香醇厚的木蓮酒,而是用晉國奉為國花的血色木蓮所釀的,紅木蓮,其色如血,其毒入髓,救無可救。

    是了,就是鐫刻在蕭雲胸膛上的那種木蓮花,血紅的花瓣,嬌黃的花蕊,美到極致,也毒入骨髓,飲者,暴斃。  

    他微微笑了一下,內侍送上兩隻酒盞,白玉所制,血紅的酒傾出來,雪白血紅,妖豔到刺目,音樂還在繼續,蕭雲將兩盞酒端了起來,遞了一杯在蕭飛手裡,酒色映在他漆黑的眸子裡,黑中摻雜了紅,蕭飛端著杯子,右手一揮,樂聲頓止,大殿裡一片寂靜,只聽蕭飛道:“哥哥,這杯酒是要我喝下去嗎?”

    蕭雲點了點頭。

    蕭飛臉上仍在微笑,只有離他最近的何為可,看到他端著酒盞的手在微微地顫抖,不止是手,他的身體也在輕微的戰慄,何為可輕輕嘆息了一聲。

    蕭飛將那盞酒放到蕭雲手中,微笑道:“哥哥,我要你親手端給我喝。”

    蕭雲目光一沈,黑色眼睛裡掠過一絲痛楚,蕭飛在看著他,目光溫暖而親切,那裡面有很多蕭雲渴求的東西,比如愛,比如溫暖,比如幸福。

    毀滅這些多麽容易,只消他喝下去,喝下去就可以了。

    他不明白,幸福與痛苦的源頭,為什麽會集中在同一個人身上?

    想要幸福嗎?這幸福時刻提醒著那些暗無邊際的痛苦與掙扎。

    要結束掉那些可怕的過去,就得毀掉正像花一樣盛開的幸福。

    最好的辦法,是讓一切都不存在,包括自己,包括這個俊逸的少年。

    他兩隻手各舉著一杯酒,他突然笑了一笑,將左手一杯酒一氣幹了,然後再將另一檔酒也迅速地倒入口中,大殿裡同時發出三聲驚叫,蕭飛,龔小彎還有何為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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