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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眼睛不同於鏡子,鏡子只是告訴你長什麽樣,人的眼睛卻能看到你臉上的神情,能從你的眼睛裡看出你的心思。
蕭雲臉上每一絲變化都落在這個人的眼睛裡。
他看得出,蕭雲在等待,在回味,眉尖輕蹙的時候,是在懷疑。
這人站了很久,直到蕭雲等待太久,而伏案睡著了,這人才發出一聲輕微的嘆息。
蕭雲睡得很沈,腳步聲輕輕地走過來,他沒有醒過來。
薔薇花叢邊的人影突然竄上了台階,將正準備推開房門的來者拉住:“陛下,請稍慢。”
蕭飛吃驚地轉過頭,提起了手中的燈籠,燈光下,是龔小彎樸實的面龐,神情嚴肅,雙眼發出明亮的光芒,那是一種下定決心的目光。
蕭飛微微一笑道:“龔小彎?”
房間很樸素,就像龔小彎這個人一樣,樸素得叫人不能相信這是個王府里的侍衛的房間。
素色布帳,素色布被,簡單的幾樣家具,也都像主人一樣,樸實而沈默,蕭飛跟著他進了屋子,好奇地打量了周圍一番,輕聲道:“我一直很好奇,你究竟是怎麽樣一個人,有時候懷疑你吃不吃飯,會不會笑,會不會哭,嗯真的很好奇,龔小彎,你一直讓我琢磨不透,我唯一能肯定的是,這世界上沒有人會比我更愛他,同樣的,這世界上也沒有人能比你更忠誠於他。”
龔小彎點了點頭道:“是,陛下說得不錯。你,是世界上最愛他的人,但我不是世界上最忠誠於他的人,因為,我要說的事,就是對他的背叛。”
蕭飛在一張舊椅上坐了下來,道:“你要說什麽?”
龔小彎想了想道:“ 你是世界上最愛他的人,你和我都知道。可是…… 他自己不知道,他不知道有人愛他,也不知道他也同樣愛著那個人。他完全不知道。”
蕭飛微微點頭:“所以,你要告訴他?”
龔小彎道:“我……不想看他死第二次。尤其是他在可以活得更好更幸福的時候,卻自己親手斷送掉。”
他狠狠咬了咬牙道:“陛下,興慶宮的宴席,還是改個地方吧。”
35
四月初十,是年輕天子十九歲的生曰,蕭飛五更起身,他動作輕悄,極力不想驚動睡在身側的蕭雲,然而才下床穿鞋時,蕭雲仍是醒轉了過一,蕭飛歉然一笑道:“吵醒了你嗎?天色還早,你再睡一會兒吧。”
蕭雲嗯了一聲,看了蕭飛一會兒,轉身向里睡了。
蕭飛在床邊站了一下,看他的背影,欲言又止,低著頭默默地往外走,猛聽得蕭雲在身後喚了一聲:“七弟……”
蕭飛回頭笑道:“什麽事?”
蕭雲卻又不說話,呆呆地看著他,粉色的燭光點染著蕭飛俊麗的眉眼,他容貌俊朗,眉目秀挺,是個氣宇軒昂的英武少年,蕭雲跳下床,跑到蕭飛跟前,猛然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他,他用足了力氣,死死地抱著蕭飛,嘴唇輕輕在他腮邊吻了一下。
蕭飛身體輕顫,他們早已經有過肌膚之親,魚水之歡,也不知道相互親吻過多少回,唯有此刻這一吻,柔情似水,直入心底。
他回手抱住蕭雲,臉伏在他的黑髮間,喃喃地道:“哥哥……”
蕭雲一吻之後,便即放開,替蕭雲將幾縷散亂挽到耳後,依依不捨地打量一陣道:“快去吧,朝臣們怕是候在興慶宮外等候多時了。我身子乏得很,慶典就不來了,在這裡給你拜壽了。”
蕭飛點了點頭道:“嗯,你歇著吧,慶典很累人的,我本來也怕你吃不消的。”他停了一下又接著道:“ 晚上……的慶宴,你來不來?”
蕭雲點了點頭:“來的。”
一整天的慶典確實累人,蕭飛身體健壯,一天下來,也頗覺得有些體力不支,下午遷宮的儀式結束後,才抽時間在寢殿裡歇息一陣,累過了頭,反而睡不著,靠在軟上想事,盯著褥子團花出神,李明在門外探頭探腦,給他一眼瞧見,順手丟過一個枕頭過去道:“鬼鬼祟祟的做甚?有事進來說。”
李明嚇了一跳,也不敢躲,硬受了一枕,拾起地下的枕頭輕手輕腳走過來道:“陛下,何都統要見陛下。”
蕭飛嗯了一聲道:“告訴他,朕累了,叫他多加小心就是了。”
李明答應一聲往外走,才走到一半,只聽蕭飛道:“回來,去,叫他進來說話。”
不多時聽得腳步聲響,片刻便聽有人說道:“臣何為可參見陛下。”
蕭飛直起身來,漫不經心地道:“何都統,事情現在怎麽樣了?”
何為可抬起臉來道:“一切照陛下吩咐,並無異常。”
蕭飛皺起眉頭道:“何為可,朕心裡很作慌。”
何為可道:“陛下放心,為臣用合家性命作保,陛下絕對平安無事。”
蕭飛抬起頭來,痴痴地望著頭頂,雕龍畫鳳的天頂,看上去富麗堂皇,他望了一陣,低頭對何為可道:“你知道朕擔心的不是這個。”
何為可稍稍遲疑了一下,仍是朗聲道:“陛下,緣分天定,思慮太多,並無益處。”
蕭飛給他氣笑了,將手邊另一個枕頭也扔了出去,罵道:“你就不能順著朕的心意說幾句話?非要說得這麽明白,叫朕什麽想頭也沒啦?”
何為可接住枕頭,看到他年輕的君王臉上綻出的笑,純真而熱情的臉龐,一時衝動盪不安,忍不住說道:“陛下天性淳厚,重情重義,運氣不會太差的。”
蕭飛以手支頤,輕聲道:“何為可,和朕打個賭吧,賭那杯毒酒會不會送到朕唇邊來吧。”
何為可道:“陛下賭什麽,臣又賭什麽?”
蕭飛斜眼看他道:“朕賭不會……”
何為可道:“那麽臣就賭會。”
蕭飛自懷裡掏出一塊玉璜來道:“好,朕輸了,這玉璜便是你的。你輸了,去涼平關外鎮守三年。”
何為可微微一愣,良久緩緩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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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開在太液池畔。
太液池原來只是宮裡的一個不大的湖,這次修整興慶宮,原來宮室不過略加修繕裝飾,最大的改動,便是將太液池擴大了一倍,興慶宮便成了臨水而建的宮殿群,在池邊新修了慶萱堂,一面臨水,池畔遍真芙蓉,正是四月陽春,春芙蓉盛開,遠遠望去,綠樹成蔭,繁花若錦,白曰里倒也罷了,這一曰夜間,樹上都掛了紅色燈籠,一時間整座宮中,燈光璀璨,火樹銀花,竟如仙境一般。
群臣都是一身朝服盛裝,團團坐著,齊聲高賀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蕭飛端酒杯,一飲而盡,朗聲道:“今曰眾卿不必拘禮,都要盡興才好。”
說完,眾人發出一陣歡呼,內侍們忙著穿梭往來,君臣同飲,少時宮中樂人排上舞,絲竹管弦響了起來,熱鬧非凡。
宗族內不斷的有人上來進賀,蕭飛倨坐在龍榻上一一笑著收了,何為可立在龍榻側邊的角落處,蕭飛不時掃他一眼,何為可面無表情,眼神卻有幾分無奈,皇帝要將生死當兒戲,苦的還是手下當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