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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天霄哧笑:“朕問你有沒有這回事兒,誰問你有沒有情郎了?”
但他仿佛又因為她的這句話高興了些,在軟榻上翻了個身,笑道:“以後,你就有情郎了!朕便是你的情郎!快睡吧,朕閒了就帶你騎馬打獵去。”
可淺媚怔住,剛因鬆了口氣而有些回溫的手腳似乎又涼了下來。
軟榻似乎太窄了點,唐天霄輾轉得有點困難,忽然便想起,他已經很多年沒睡過這樣的軟榻了。
他的愛妃們用盡心機,耍盡手段,得他偶一眷顧,莫不邀寵獻媚,唯恐侍奉不周,惹他厭棄。
其實她們終究不懂得,他是不會厭棄的,只要她們有她們存在的價值。
出神地望著紅燭跳動的燈火,他聽著床鋪上低微的呼吸,忽然道:“以前也有個女子,總是讓朕孤伶伶睡在榻上。可那時,朕每天都很歡喜。”
床鋪上連低微的呼吸也聽不到了。
自然不會是睡著了。
是因為緊張而屏住呼吸,還是在凝神側耳傾聽他繼續往下講?
心頭再次湧上的鈍痛中,唐天霄懊惱。
怎會又提到她?
這個對男女之道畏怯不已卻努力裝作勇敢的北赫少女,才是他勢在必得的極品。
如果她的內心若和她的外表一般清澈美麗,他能不能很快在那裡銘刻下自己的烙印?
從此和別的妃子一樣,以他的悲喜而悲喜,以他的喜好為喜好,隨時看著他的眼色,以承歡於他而得意……
他要收伏她,連人帶心。
一定只是因為喜歡看她明亮的笑容,絕對不會因為她長得像誰……
唐天霄再望了一眼薄帷後掩在錦被中的纖巧身形,輕輕一笑,打了個呵欠。
他曾親自領兵征伐,奔波於風裡雨里金戈鐵馬里,不知歷了多少的艱辛,其實對床榻並不挑剔,覺得心頭安穩些,便很快陷入沉睡。
可淺媚始終保持著最初蜷臥的姿勢,一動不動,直到唐天霄睡熟很久,銅壺滴漏的刻度悄無聲息地畫到了三更天,她才動了一動,低頭看向自己的前胸。
鬆散的中衣下,依舊肌膚如玉,高聳豐滿,並沒有因為唐天霄的輕憐蜜愛留下任何痕跡。
可到底不同了,不同了。
她的唇齒間滿是他的味道,她的肌膚上滿是他的氣息。
或者,不只味道或氣息這麼簡單。
不憶卿卿,滿枕蝴蝶夢(十一)
陌生而異樣的陽剛氣息,混合著龍腦和蘭芷的清香,那樣撲頭蓋臉地籠住她,侵入她,與她交融……
她猛地將頭埋入衾被中。
直至……在窒息中快要暈厥,才無力地放開自己,在一陣陣的倦乏中感覺到慢慢襲來的一絲睡意。
這時,窗外已有一線薄光透入。
可睡眠竟也不安穩。
她好像回到了糙原,回到了她可能再也回不去的糙原。
天藍藍,糙青青,大群的牛羊在風吹糙低間時隱時現,像散散落落滾動的珍珠,一路策馬揚鞭行過,便是無數燦亮的珍珠在眼底滾過。
那時候,眼底的一切都是鮮亮的,連嗅入鼻中的青糙氣息,都是清亮亮沁入肺腑的芳香。
也許是因為那個男子罷?
月朗風清般的風姿。
溫厚而蒼涼的眼神。
激越卻典麗的笛聲。
她心底的雀躍總在不知不覺間被喚起。
和他並轡而行時,她是那樣艷麗而張揚,如鳳凰般迫不及待地展開翅翼。
她甚至很好奇,江南究竟是怎樣的地方,能孕育出如他那般氣度超群的男子。
可惜他終究只是她的七叔,就如她註定了會來到江南,嫁給不曾見過一面的大周皇帝,應對不知幾許的急流漩渦……
她自然是不怕的。
即便後宮險惡,如行走懸崖邊緣般隨時可能跌個粉身碎骨,她也有足夠的自信,摔下去的那個,必定不是她。
她的身手極高明,擋、摔、點、截、掃、攔、撥,長鞭在北赫那等通透的天光下揮灑自如,快而不亂,收放隨心。
大周,江南,一定也會有她的一片天地。
鞭影亂,江山寒。
這天地,必在她自信的馳騁中風雲變色。
可那樣的瀟灑肆意中,她忽然看到了誰的眼睛。
明亮,含笑,卻有掩不住的失落和傷感。
“七叔!”
她剛想叫,那黑眸霎了一霎,卻是斜斜挑起的鳳眸,懶洋洋的笑容,不經意間鋒芒畢露……
如銀蛇般飛舞的長鞭忽然失去了方向,失控地迴旋著,猛地擊到她胸口……
可淺媚失聲驚叫,猛地坐起身來。
竟是汗透重衣,周身淋漓。
她抹了把汗,喘著氣半天回不過神。
她竟沒有想像中那樣剛強,睡夢裡都不安寧。
暖暖、小娜正站在床邊守候,見狀忙過去喚道:“公主,公主,魘著了嗎?”
可淺媚接過暖暖遞過來的濕帕子,把發燙的臉捂了片刻,才覺鎮靜了些。
抬頭看時,燦亮的陽光已自敞開的窗扇間投入房間,薄帷飄拂,光影淺淺,水紋般透明著。
只怕都過了巳時了。
唐天霄睡過的軟塌上早就不見了人影,連錦被都不見了。
她側身看看自己的里側,依稀認得出最上面那繡著如意萬字的錦被就是唐天霄昨晚蓋的那條。
自在飛花,紫陌紅塵笑(一)
唐天霄……什麼時候走的?
她唯一可以斷定的,這位年輕帝王也不願旁人知曉他被愛妃冷落到一邊,走的時候必然悄無聲息。
手中原本溫熱的帕子漸漸冷了下去,她的手也隨之越來越涼。
她還真的算睡得死過去了,連他將被子送回床上都不知曉!
小娜忙接過了帕子,笑道:“公主,賢妃已派人過來探了幾回,不如先起床吧?”
可淺媚吸一口氣,揉一揉有點緊繃的面頰,問道:“按他們大周的規矩,今天是不是得去拜見皇后?”
不論他們間有沒有既成事實,唐天霄既然留宿了,按宮中規矩,似乎四更天就得起床去叩謝皇后了。
可淺媚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她本沒覺得自己有必要去向皇后卑躬屈膝,這都快午時了,再提什麼四更拜見的宮中規矩的,似乎也來不及了,她大可當作不曉得這回事兒。但對著兩個心腹侍女,問還是要問一聲的。
小娜微笑道:“不用的。皇上晨間起來時特地吩咐過了,公主外邦人,不必用大周的規矩來約束,還讓不許吵醒公主,說年輕人貪睡,讓你好好睡個夠呢!”
暖暖則賊兮兮地躬下腰問她:“皇上待你……似乎很不錯?夜間……溫柔吧?”
可淺媚臉一紅,嘿然道:“溫柔不溫柔,你們兩個來試試看!”
暖暖和小娜相視而笑,“我們想得皇上寵愛,只怕得重新投上幾回胎才管事呢!”
可淺媚哈哈大笑。
她的兩名侍女自幼習武,帶到中原來本就是當侍衛用的,長得身強力壯,牛高馬大。
唐天霄見慣江南女子的婉約如水,這樣的體格自是敬謝不敏。
不過,如果長著江南女子嬌美靈秀的容貌,卻有著不輸男兒的瀟灑倜儻呢?
如果他和她猜的一樣內心孤單,那麼,他一定需要她,留戀她。
就像……
她也希望能有個人在寒冷的冬夜裡伴著她,哪怕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就那樣靜靜地偎依著,感覺彼此的體溫。
杜賢妃賢惠出了名的,自唐天霄贊她賢良,她似乎更加賢德過人了。
她不但不責怪可淺媚恃寵生驕,目無宮規,還賞下更多珠飾錦帛,趕著要把可淺媚打扮得國色天香。唐天霄分明也對可淺媚上了心,自然也不會薄待,同樣賜下了甚多珍奇寶物,都是杜賢妃先行收下,然後轉交可淺媚,並一一告訴她那些寶物的好處。
午後可淺媚去拜見沈皇后,杜賢妃想著她之前還冒犯過皇后娘家,生怕沈皇后新仇舊恨一併算帳,親自跟過去,有的沒的陪沈皇后說了一大筐話。好在沈皇后心不在焉,倒也沒怎麼為難她。
自在飛花,紫陌紅塵笑(二)
但唐天霄那晚之後,卻沒再來看過一眼,依然每日盤桓在明漪宮內。又道宇文貴妃夜間要侍奉太過辛苦,恐怕會勞碌著,因此令人在宮內另闢了間靜心室,說是自己臨時起居,卻把奏摺和各類文書都搬了過去,分明是打算在明漪宮長住了。
二月十二,又有詔書頒下,定北王宇文啟南征北伐近三十年,功在社稷,再加封為太師,並賜金銀無算;其子英年早逝,追封延慶侯,並由其八歲的孫子承繼侯位;
同日,宇文貴妃的姑父遷禮部侍郎,姑表兄弟一個外放知州,一個由白衣破格提為兵部員外郎。
有諫議大臣認為封賞過厚,恐結朋黨為患,被唐天霄一道聖旨貶到邊城小縣去當了個九品芝麻官。
於是,天下皆知宇文貴妃盛寵,無人能纓其芒,連沈皇后都不得不對宇文貴妃高看幾分,不但不敢吃醋,還得三天兩頭去探望一回,以示她雍容大度,姐妹情深。
眼見唐天霄五六天再不曾回顧一眼瑤華宮,杜賢妃終於也耐不住,這一日便邀可淺媚一起去探望宇文貴妃。
可淺媚每日不過聽杜賢妃說幾句三從四德的古訓,學上片刻宮中的禮儀規矩,剩下的時間便和宮女斗糙投觳、猜拳喝酒,過得也是無聊,自是令人打點了禮物跟她同去。
路上,她忍不住問道:“賢妃姐姐,那位宇文貴妃是不是真的傾國傾城天下無雙?”
她進宮時宇文貴妃便已懷孕,卻因妊娠反應劇烈終日臥床,並不見客,因此尚未有機會一睹真面目。
可她進宮來本就有一番打算,如今見唐天霄一心只在宇文貴妃身上,即便為此免去一時彷徨,卻也心有不甘。
杜賢妃心中煩亂,道:“你去瞧一眼,也便知道有沒有出奇之處了。不過她的父親定北王,卻是當今大周可以傾人國傾人城的無雙大將。”
可淺媚暗度其意,分明是說宇文貴妃受寵乃是因為其父的緣故,笑道:“大亂重武,大治重文。如今天下已定,我瞧著皇上對杜丞相才是倚重之極。”
杜賢妃不答,只是不覺間手撫向自己小腹。
如今後宮一後四妃已經齊全,除了來自北赫的可淺媚,其他四人俱是重臣的骨肉近親。
唐天霄雖出身皇家,卻自幼年起便屢經憂患,並不是像外界所傳那麼風流好色,一個月間也不過就一兩天留宿在四人宮中,算是把一碗水端得平平的,根本就看不出特別寵愛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