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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皇后本已奔逃得雲髻散亂,忽見長鞭如毒蛇般舐來,失聲大叫著,抱了頭整身子軟了下去。

    她感覺出鞭子的勁風滑過她的鳳冠,甚至把鳳冠帶得飛起,一串珠翠鈴鈴的悅耳輕響後,旁邊的李彥宏發出了殺豬般的嚎叫。

    鞭梢卷著鳳冠,飛快地抽到他的臉上,直達肩胸。

    鮮血瀝瀝而下,華貴的鳳冠珠玉零落,鮮紅的珊瑚珠和雪白的明珠滴溜溜四處亂滾,躲閃鞭子的宮人們驚叫著,哭喊著,推搡著,各式各樣微賤的宮鞋踩向明珠和瑪瑙,又將鳳冠凌亂踏下……

    沈皇后再也顧不得什麼儀容風度,蹲在地上抱著散亂的長髮瘋了般驚叫,怕是這輩子連做夢都不曾夢到過這樣可怕的情景。

    殿外,腳步聲和胄甲碰撞聲紛至沓來。

    躲到宮門近前的小娜等向外一探頭,便急急叫道:“公主,禁衛軍來啦!”

    可淺媚走出大殿,再看一眼亂成一團的熹慶宮,才覺出有點驚悚。

    也許,真的鬧得大了點。

    帶著兵器的禁衛軍可沒那麼好對付,一旦失手,落到給她打成這樣的沈皇后手裡,她真的不用活了。  

    而皇上呢?

    唐天霄呢?

    這會兒,他還在宇文貴妃那裡輕言細語地安慰她嗎?

    如果宇文貴妃是個平民的丫頭,他便當個農夫,天天去纏著她,向她求聘……

    而她想和他結髮同心時,他報之以一記窩心腳,——其實當時並不覺得怎麼疼,如今早已痊癒了,心口反似給搓揉般開始疼痛起來。

    她吸吸鼻子,向小娜、暖暖道:“我要去我最想去的地方呆一陣,你們先回瑤華宮吧!”

    小娜等愕然。

    而外面大隊的禁衛軍已沖了進來。

    可淺媚長鞭一甩,勾上影壁後的老柳樹高高的枝幹,身體已借力輕輕一盪,便已站在熹慶宮的宮牆之上。

    眼見禁衛軍奔近,外面還有越來越多的別宮之人暗中探頭探腦地查看動靜,她揚聲說道:“沈皇后,如今誰不知曉,皇上最寵的就是我和宇文貴妃!你相貌平平,遠不如我;大婚五年,不能為皇上涎下龍嗣,又怕被貴妃越了你的份位,才加害貴妃,栽贓給我!一石二鳥,果然好手段,好計策!我自愧不如,甘拜下風!”  

    她說著,青碧的人影已自粉牆上一躍而下,那邊已有禁衛軍分了人手要包抄過去,只見她一身青衣,飛快地奔向右後方通往御花園的竹林深處去了。

    她的輕功本好,又穿著糙青衣衫,此時正是初夏,四處糙木蔥蘢,郁郁青青,幾人趕上前去,眼前不過花了一花,便覺她整個人似融到了那片竹林中,連影子也找不到了。

    唐天霄聞訊趕來時,沈皇后正在熹慶宮內放聲痛哭。

    見唐天霄過來,她散著頭髮奔過去磕頭道:“皇上,今日臣妾被這賤婢如此凌辱,還怎麼在宮中立足?臣妾無能,統管不了後宮,無法清除宮中妖孽,請皇上廢去臣妾皇后之位,另選賢后!”

    唐天霄舉目望見宮中狼藉,已是頭疼不已。

    他嘆道:“朕早說了她是北赫人,不懂宮中規矩,皇后何必和她動氣?”

    沈皇后泣道:“她再不懂規矩,也不該謀害龍裔。如今已證據確鑿,宇文貴妃的確是食用了她所送的血燕落胎,臣妾職責所在,又哪敢不聞不問?若皇上也認為臣妾不該處置,請即刻免去臣妾皇后之位,臣妾願歸依我佛,朝夕為太后、皇上祈福,從此青燈古佛,了此一生!”  

    唐天霄無奈,只得親手扶起她,一面喚侍女來為她梳洗,一面溫言道:“朕曉得你治理後宮最是辛苦。放心,朕會為你做主。”

    他鳳眸眯起,眺向影臂前的老柳,依稀又似見可淺媚英姿颯颯,眉目不羈,在枝下一晃而過。

    他苦笑:“不過,朕得先把淑妃找出來。——細論起來,皇后比朕還強些。她便是得罪了朕,也不至會逃得無蹤無影,連面都不敢露。”

    沈皇后愕然,再不知唐天霄是逾揚還是嘲諷,待抬起眼來細辨他的神情時,他已拂袖向外走去,一路問著身畔內侍:“她那兩名侍女呢?”

    靳七早去打聽明白了,忙答道:“暫時扣在外面值房,未得皇上示下,禁衛軍諸將不敢擅作處置。”

    “有沒有問她們知不知曉淑妃下落?”

    “問了。可這二位北赫侍女並不懂中原話,委實無從問起。”

    此時已跨出了熹慶宮,唐天霄回頭看了一眼,唇角彎了彎,道:“皇后的意思,可淑妃靠了這兩位雞同鴨講語言不通的侍女,也能弄來什麼有毒血燕?還是敢找個剛認識不久的宮女或內侍幫她去搜尋這些物事?”  

    靳七不敢回答。

    唐天霄負手沉吟著,又道:“靳七,你說,淺媚入宮這麼久了,日後也會長長久久繼續在宮裡住下去,為什麼沒讓兩名侍女學說中原話?”

    靳七皺眉思索著,忽然眼睛一亮,卻又遲疑,“皇上,難道……淑妃娘娘早知今日之禍,刻意避著嫌疑?”

    “早知今日之禍?”

    唐天霄喃喃道,“那也聰明得著實有點過頭了!”

    靳七猜不透他心意,不敢接話。

    而唐天霄卻忽然在宮牆邊停下,轉過目光。

    熹慶宮宮牆外側,卻植了一架荼蘼,此時花開正好,馥郁芳香,陣陣襲人。

    他的眸子便格外地清亮溫煦起來,居然揚起手,輕輕在木架上一彈。

    雪瓣輕柔,簌落如雨,在楊柳金風裡漾漾而飛。

    那悠悠的芳香便愈發地沁人心脾,一絲一絲地滌向肺腑,本已磨礪如鐵石的心腸,也似在不知不覺間給化了開來。  

    許久,他低低道:“把卓銳叫來幫問問那兩個侍女罷,他懂得北赫話。”

    明明料到可淺媚不肯吃虧的個性,得罪了皇后斷不會乖笠認命回到瑤華宮聽侯發落,可不知不覺間,唐天霄還是走入瑤華宮,徑走入可淺媚的臥房。

    金絲帳暖,鏡匣生香,幃幔提花織錦,綺麗多彩,俱是繁盛明亮的格調。

    而每日可淺媚媚曼慡朗的歡笑聲,就如此刻從大敞的窗扇里投入的大片陽光,不但將沉沉殿宇內的陰鬱一掃而空,連壓在心裡多少年的陰霾也似被驅散了許多,慢慢地敞亮開來。

    可此時可淺媚不在,仿佛連陽光也是落寞。

    提起桌上的茶壺,想倒盞茶時,摸摸卻是涼的。

    其實她和她的侍女並不如別的妃嬪那樣手巧,再好的茶也不過略取茶意而已。

    他索然無味,丟開茶壺便走出來,手指上的涼意仿佛都甩不開去了。

    走迴廊下時,聞訊在外候著的杜賢妃已急急趕上前來見駕。

    她的眼圈有點紅,神情之間難掩的委屈,——或者,根本沒打算掩飾自己的委屈。  

    “皇上,臣妾因皇上再三囑託,要好好照應可淑妃,因此一聽淑妃那裡和皇后鬧起來,立刻遣人回稟了皇上。淑妃每次去明漪宮,要送哪些禮品,的確都是臣妾提議的。可臣妾不過是從淑妃娘娘那裡拿些現成的物事而已。血燕珍貴,人人皆知,臣妾又辨得出其中有毒無毒?”

    唐天霄嘆氣:“血燕這事,朕也是剛剛得知。目前這不正是一團亂麻麼?你且不用慌,等朕找到淺媚再說。”

    杜賢妃垂著眼瞼,已是泫然欲泣:“只怕一旦後宮起了風波,臣妾這片好意反被有心人利用,平白地牽出甚麼禍事來。”

    她這是從熹慶宮那邊聽到了些話語,預先和唐天霄說明了,也算是防患於未然了。

    唐天霄抬頭,見靳七領了卓銳和暖暖、小娜已走過來,揮手道:“朕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杜賢妃見唐天霄神情不豫,雖是不安,也不敢再多辯解,生怕越描越黑,再生是非。

    她正要領命退下時,唐天霄又叫住她:“瑤華宮裡沒種荼蘼麼?”

    杜賢妃忽然覺得滿宮妍艷盈目的芍藥、牡丹、薔薇之類頃刻失了顏色,好一會兒才能若無其事地轉開眼眸,輕聲答道:“東西十二宮,只有貴妃娘娘的明漪宮裡荼蘼正盛。此刻……正當花季吧?”  

    唐天霄點頭,眼神略顯迷惘,低低自語道:“哪裡來的荼蘼呢?”

    聽他口吻,卻似與宇文貴妃無關了。

    杜賢妃不解,眼看卓銳等人已近前來,只得退回殿中暫避。

    靳七上前見禮時,唐天霄笑道:“怎麼把她們兩個帶出來了?”

    卓銳忙道:“是微臣和禁衛軍統領說了,又建議七公公將她們先帶回瑤華宮的。”

    唐天霄將這兩名侍女又打量了下,苦笑道:“哦,卓銳,莫非你和他們同行了一路,這是動了憐香惜玉的心思了?”

    卓銳紅了臉,尷尬道:“微臣不敢!”

    靳七急上前解釋道:“剛剛和卓護衛去值房時,正好李彥宏李公公也在那裡。”

    “哦?”

    “淑妃娘娘似乎火氣不小,李公公的臉都被打花了。”

    唐天霄似又看到了可淺媚張揚的眉眼,嘆道:“她的火氣一向不小。”  

    “李公公那模樣,看起來很想找這兩個丫頭晦氣出出氣。”

    唐天霄明白了,“你們這是打算保護這兩丫頭?回頭可淑妃還得好好謝謝你們呢!”

    “不是。”

    靳七乾笑,“卓護衛說,再不把這兩丫頭帶出來,只怕李公公不但臉要開花,連頭都要開花了!”

    唐天霄愕然,這才細細打量那兩個不起眼的北赫侍女。

    她們身材頎碩,不但在南方人里顯得健壯,即便在北赫人里,應該也算是相當高大的了。她們的手指粗而短,看得到厚厚的繭。

    他吸了口氣時,卓銳已經回道:“微臣從北赫一路跟她們過來,看得還算明白。淑妃生性曠達,喜武厭文,頗有男兒氣概,因此也不講究衣食,身邊的侍女與其說是侍女,不如說是侍衛更合適。李公公不曉得她們厲害,只顧逼問可淑妃下落,她們既聽不懂,也沒法回答。但若給逼急了,斷不會由著人搓圓捏扁。所謂有其主必有其仆,想來到時吃虧的一定是李公公。微臣斗膽,揣測皇上應該也不想淑妃娘娘這事兒鬧得更大,因此請七公公傳了皇上口諭,將她們帶回瑤華宮問話。”

    唐天霄的確是讓靳七和卓銳過去詢問可淺媚下落中,倒也沒說在哪裡問話,也算不得假傳聖旨。

    但事涉貴妃和皇嗣,再給可淺媚這樣無法無天一鬧,事兒想不鬧大也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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