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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唐天霄!
見可淺媚看向他,他僵立的身體終於有了動靜。
他轉過臉,眸中驀地烈焰翻滾,唇齒間一字一字,卻似如冰霰般彈落:“可淺媚,給朕滾出來!”
可淺媚通體俱寒,還沒來得及震驚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床榻忽然微微一動,接著“咕碌”一聲,床板猛地翻滾下去,床上的兩個人齊齊掉落於下方的秘道。
曹姑姑早在下面等著,急急把他們扶起,說道:“快走!孩子們做事不仔細,給盯梢上了!只不知這皇帝怎麼會這麼快得到消息,如今竟連京城九門都封閉了!”
她說這話時,眼神有意無意地,往可淺媚臉上瞥去。
可淺媚只覺秘道里格外的冷,忙扣好衣帶,抱著肩往前跑去。
卡那提卻緊緊隨在她身畔,攬著她的肩向曹姑姑道:“不許疑心淺媚。她不會害我!”
可淺媚鼻子一酸,握緊他的手直往外奔去。
他們奔出不遠,便聽秘道那頭“轟隆隆”地一聲,地面震動,頂部泥土簌簌而落。
曹姑姑冷笑道:“這秘道雖不長,但卻是最好的匠師設的機關,剛發動一次後,如果第二次發動時沒有把原來機關還原,就會引發下面所埋炸藥,把第二次進入秘道之人炸個粉身碎骨!”
可淺媚不覺轉過頭看了一眼。
自是黑黢黢的,什麼也看不到。
走在荊山秘道時,尚有他放不開她的手,小心地將她護在身後。
如今,她的手在另外一個男子手裡,他則在追殺她,冒著被她的同伴害死的危險。
秘道的盡頭是有石塊封著,曹姑姑和另兩個接應的高手合力將它搬開,卻是一處小小的山洞。
踏出山洞看時,卻是城中一處無名山丘,往前便是街市繁華之處,山側則有鱗次櫛比的民居。
曹姑姑道:“沒辦法了,先去我秘密置下的一處宅子呆幾天,看能不能找到機會離開。”
幾人急急往山側奔去時,忽聽一聲冷笑,接著刀劍破空聲迅捷撲來。
可淺媚一抬頭,便見十餘名唐天霄的近衛奔襲而來,將自己一行七八人攔住,未交一語,已動上了手。
曹姑姑大驚失色,急呼道:“公主,快帶卡那提公子離開!”
可淺媚應一聲,握緊卡那提的手,飛快抽過腰間的長鞭,尚未甩出,便聽前面有人懶懶道:“淺媚,做得不錯。此次若能拿下主犯,朕一定重重賞你!”
可淺媚抬頭,唐天霄正慢慢自腰間抽出龍吟劍,平平地遞出,指向她身後的卡那提,“來,把他交給朕。”
曹姑姑和身邊的四五名從身手雖不弱,但能被選到唐天霄身邊貼身保護的更不會差,此時早給纏住,根本無法脫身。急亂間聞得此言,曹姑姑已在怒叫道:“可淺媚,你枉負王爺待你一片栽培養育之情!”
“原來是信王!朕也猜著只有他能有搞出這麼大的動靜了!”
唐天霄淺笑,龍吟劍振振有聲,光華絢爛,更襯得明黃衣袍上的金繡騰龍揚爪瞠目,尊貴得刺目。
這樣的龍袍,他在後宮中都極少會穿,更別說出宮了。但他發現可淺媚出走時剛下朝堂,根本不及更衣,居然就這樣穿了出來。
這樣的顏色和刺繡,卻連可淺媚看著也覺得陌生,甚至膽寒。
她煞白著臉,拉緊卡那提從另外一邊往下逃去。
幾名近衛忙來攔阻時,可淺媚一咬牙,手中長鞭甩下,卻是招招凌厲,鞭鞭狠毒。
近衛多認識她,也大致曉得唐天霄震怒原因,卻不敢傷著她,竟給她逼得連連後退,由著她往下衝出一段,拿長鞭在樹幹一甩,然後借力一盪,竟帶著卡那提一起飛下了坡,滾落坡下糙叢中。
方才自窗前親眼看到那幕景象已讓唐天霄慪得吐血,此時再見可淺媚如此緊張地護著“jian。夫”,更是惱得無以復加,當即喝令道:“所有人等,一律格殺勿論!若有逃開一個,你們自己提頭來見!”
眾近衛悚然,立刻有人飛奔過去攔截可淺媚二人,哪裡還敢手下容情?
卡那提身手也不錯,可惜身上有傷,行動並不靈敏,此時不得不提刀自己應戰時,人已與可淺媚分開,立時給逼得芨芨可危。
誠如他自己所說,他若出事,李明瑗和李太后立時會有大麻煩。可淺媚一見他遇險,也不管襲向自己的刀劍,拼了命地趕上前去相助。
即便得了唐天霄的旨意,襲擊她的近衛還是不敢真的傷到她,動作稍一遲緩,便給她逃了開去,奔往卡那提處。
她連連打翻兩名近衛,正要再拉起受傷倒地的卡那提時,身畔又有寒光遞過。她也不及回頭看,隨手一鞭狠狠甩去,卻是情急之際,用上了十成力道。
熟悉的悶哼聲後,她抬眼,一片明黃落入眼中。
她的手勁大,鞭子又是特製的,眼看衣衫破裂,已有一串殷紅血漬慢慢在明黃的緞料上洇開。
唐天霄臉色鐵青,眼睛的恨意和苦澀再也掩飾不住,化作凌厲的殺氣,俱凝於龍吟劍上,徑刺可淺媚前胸。
可淺媚黯然地低一低眼眸,居然沒有閃避,反而垂下鞭子,由著龍吟劍的劍尖扎破衣料,扎破肌。膚……
然後,凝住。
一動不動。
看著劍下的女子,唐天霄喘息著,手有些抖。
多上一兩分力,再稍進去幾寸,只要幾寸,這女子便再不能如此薄情寡義,將他一片真心哄盡,轉眼逃個無蹤無影,去和別的男人翻。雲覆。雨,丟盡他的顏面。
可再進去幾寸,他再也看不到她俏麗頑皮的笑容,看不到她旖旎多情的舞蹈,看不到她有事無事爬到自己懷裡撒嬌,和他計議著他們該生一雙兒女,還是一堆兒女。
他的眼睛濕潤,將劍尖移開了些,喝道:“跪下!”
可淺媚看了眼敗局已定的打鬥,一鬆手將鞭子丟在地上,屈膝跪倒,卻哽咽著低低道:“皇上,一切都是淺媚的錯,是淺媚沒心沒肝負了皇上!求皇上恕過他們,淺媚聽憑處置!”
唐天霄冷笑道:“你這是沒心沒肝?朕看你根本狼心狗肺!朕偏不恕過他們,難道你還能不聽朕處置了?”
他一低劍尖,將她的長鞭挑起,握在手中,將她的手反抓到背後,用長鞭暫作繩索將她捆住。
她的身體極柔軟,手卻很涼,由他緊緊纏縛著,並不掙扎。
只是在他捆縛停當後,她低低央告道:“天霄,饒了他們好不好?我求你!求你!”
她的髮髻已散亂不堪,又低垂著頭,看不清神情,可她嗓音沙啞,有一滴兩滴的水珠落下,滴在唐天霄的腳邊青石上。
自他們相識以來,她頑皮胡鬧的時候多,他總是容讓她寵縱她,她找著機會反而會欺負欺負他;她性情倔強,別人待她越是狠厲,她越不肯屈服求饒。
大理寺給人打成那樣,她同樣針鋒相對,連他都敢遷怒報復,剽悍異常。
他是皇帝,她是妃嬪。
可兩人私下相處時,向來是他低頭讓步的時候多。
可現在,她在求他。
為那些想刺殺他的人,為那些想顛覆他的國家的人,更為那個一出宮便迫不及待行那雲。雨之事的情。郎,她在求他!
看著青石上的水滴,唐天霄從未覺得哪個女人的眼淚有如此刺心。
他抬起朝靴,一腳將她踹倒,咬牙道:“你做夢!”
那邊卡那提見可淺媚被擒住,不顧後背被人連砍兩下,趕著奔過來,一路喚道:“淺媚!淺媚!”
可淺媚忙回頭,喊道:“卡那提哥哥,快逃!快逃!”
唐天霄聽不懂他們在嚷什麼,只看兩人用家鄉語言彼此呼喚彼此相護的模樣,更覺自己反成了插在這兩人間的外人,登時大怒,揚劍便往卡那提刺去。
可淺媚站起身,用身體將唐天霄一撞,將他撞得劍鋒一偏。
而卡那提已奔到可淺媚身畔,拖了她便往山下奔,渾不管自己到底沖不沖得出去。
可淺媚素知此人用情雖深,卻有勇無謀,遠非唐天霄可比,已催得無奈而絕望:“卡那提,你走呀,快走呀……”
卡那提充耳不聞。
唐天霄再一劍刺過去時,可淺媚一橫心,拿了自己身體撞向劍鋒。
唐天霄眸光收縮,劍鋒偏開,卻抬起腳來,將可淺媚狠狠一踹。
恨卿兩意,故來相決絕
這一次卻不像前面那一腳那樣留有餘地,僅僅將她踹倒了事了。
可淺媚只覺胸口一悶,身體已重重地滾落山去。
“淺媚!淺媚!”
卡那提抓她不住,慌忙奔下山去,彎腰便要再去扶她。
手尚未碰到她,胸口已是一涼。
低頭看時,一截雪亮的劍尖已自胸前透出,一滴鮮紅的血珠正沿著耀眼的劍鋒滑落。
而他渾身的力氣,也似在頃刻間被人抽得盡了,大睜著眼睛慢慢伏倒在地。
可淺媚伏在糙叢里,好一會兒都眩暈著透不過氣,好容易咳出一口血痰,勉強喘過氣來,一抬眼,便見卡那提倒在自己跟前,溢著血沫的面龐近在咫尺。
“卡那提!”
可淺媚尖叫,猛地撲了過去,卻給緊縛雙手,連將他抱起查看傷勢都做不到。
卡那提卻還能動。
他伸出手掌,摸了摸可淺媚的臉龐,低低說了句什麼,才無聲地垂落下去。
而他的眼睛,依舊緊緊凝在可淺媚的臉龐,清晰地倒映著她悲慟欲絕的神情。
他該是在最後的時刻看清了她的悲傷和不舍,最後的神情便仿佛有一絲安慰,可更多的卻是擔憂。
這北赫男子枉有一具好皮囊,卻不學無術,行事莽撞,再無法與李明瑗那樣優雅超脫的男子相比。
可淺媚與他虛與委蛇,無非是因為李明瑗和李太后離不開他父親的支持和扶助,再不曾動過半分真心。
但此時見他萬般眷戀地說完最後一句話,她跪在他跟前,竟哭得氣哽聲塞,愧悔不已。
唐天霄的劍尖猶在滴血,久久不曾還入鞘中,鮮血的亮烈和陽光的炫目交織出騰騰欲出的殺機,卻不曉得下面該刺向誰。
卓銳生恐他出事,早已趕過來,護持在身側,此時看著伏在另一個男人身上哭得哀哀欲絕的當今淑妃娘娘,一時無語。
唐天霄冷冷問道:“那個北赫男人臨死時說的是什麼?”
卓銳猶豫片刻,到底不敢不答,低聲道:“他說……淺媚,我沒法護著你了,你以後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