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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憶卿卿,滿枕蝴蝶夢(三)
天生的美貌或氣質自是學不來的,但宮妃們從此都喜研習詩詞琴藝,個個都快成了才女了。
至於烹茶,更不必說,宜城出產的最好的紫砂壺,在瑞都城裡已是身價百倍,千金難求。
楚王好細腰,國中多餓人;今上愛素衣,宮中便無了花團錦簇的宮妃,竟個個身裹縞素。
唐天霄納悶時曾問心腹太監靳七:“莫非近日京中不太平,這些妃嬪們家中有親人過世了?”
靳七回稟:“若皇上盛寵某位穿紅著綠的妃子,宮中必定花枝招展。”
唐天霄一笑而過,從此不再提及。
宮中依舊素衣盛行,茶香縷縷,絲弦之聲不絕於耳。
杜賢妃烹的茶,便是宮中眾妃之中的翹楚。
唐天霄並不看杜賢妃期待的眼神,細細地品了,才贊道:“好茶,明前的碧螺春吧?”
“皇上英明。什麼樣的茶,再瞞不過皇上的。”杜賢妃笑著回道,“水用的是清晨荷葉上採集的露珠,應該帶著點兒荷葉清香。”
唐天霄挽著杜賢妃在跟前坐下,鳳眸含情,微笑道:“愛妃有心了!”
杜賢妃依到他肩上靠著,柔聲道:“皇上喜歡便好。”
盤桓許久,一旁侍立的靳七輕聲提醒道:“皇上,時候不早了。不知今晚……”
唐天霄皺眉,又迅速展開,親昵地握了杜賢妃的手,說道:“自是在這裡歇下了。
杜賢妃喜色盈盈,唐天霄的眉宇卻閃過落寞。
怡清宮,終究太過冷寂了。
縱是春回大地,那裡的老榕樹吐出的新綠,都似蘊著冬日的清冷。
接下來數日,唐天霄都寢於新冊為貴妃的宇文氏的明漪宮。即便宇文貴妃身體不便,無法侍寢,也不曾離去。
甚至,曾有明漪宮宮女傳出笑談,說宇文貴妃害喜,皇上疼惜不已,竟親自捧了漱盂為其承接所吐穢物。
於是,宮內宮外皆知唐天霄對於這位出身高貴的宇文貴妃所懷龍嗣抱有極大期望,若生下皇子,指不定即刻便封作了太子。
後來還是沈皇后提醒了一句,瑤華宮還有位事關兩國邦交的北赫公主,這才把唐天霄的注意力轉移開來。
唐天霄傍晚去瑤華宮時,遠遠便聽到了女孩子嘻嘻哈哈的笑鬧聲。
走過去看時,卻是可淺媚正在殿前踢著毽子。
她只鬆鬆地在頭上挽了個小髻,半點珠花俱無;身上穿著的玫紅色高腰襦裙,倒是上好的錦緞所制,卻被她將下方裙裾整幅撩起,塞在腰帶之中,露出繡了蝶穿芙蓉的秋香色中褲。褲上的蝶兒,正隨著她腳下不斷變換的花樣自在飛舞。
而可淺媚也正踢得開心,玩得眉飛色舞。
她的人緣居然不錯,一旁的宮女和太監們圍了一大圈兒,正在為她數著:“一百三十二,一百三十三,一百三十四……”
不憶卿卿,滿枕蝴蝶夢(四)
忽然有人發現唐天霄過來,這才忽啦啦散開,跪到一邊行禮。
唐天霄御下寬和,也不怪他們見禮晚了,笑了笑道:“起來吧,玩你們的去。”
可淺媚沒聽著一邊的人數數,高聲問道:“一百三十幾了?”
唐天霄笑道:“一百三十五,一百三十六……”
可淺媚抬眼瞥到他,也不行禮,反而頑皮一笑,道:“皇上,接了!”
她抬腳,只一發力,毽子已飛快地落向唐天霄腳邊。
唐天霄微一失神,眼見毽子快要落地,不由地伸出腳去,正接著那枚毽子,踢得兩下,看一眼可淺媚沁著汗珠的笑臉,靴尖一點,便又踢了回去。
可淺媚踮起左腳,右腳從後繞過,輕巧把毽子接下,又是一個姿態優雅的花樣,將毽子又踢回給唐天霄。
唐天霄眉一挑,再次接下,又踢了回去,唇邊已有一抹笑意。
他幼年喪父,九歲登基,在攝政王和康侯陰影下佯作平庸韜光養晦十年之久,日子過得如履薄冰,竟已記不得多少年沒有痛快玩過;待他好容易獨掌乾坤,人人敬他懼他,哪裡還有人敢這樣無拘無束地和他玩鬧?
他卻不會如可淺媚般玩出一堆的花樣來,只是腳下力道極大,存心想要她接不住了。
誰知可淺媚反應極快,動作更是靈敏迅捷,繡花鞋上華麗的牡丹刺繡在空中划過,流麗亮烈的色彩,如一抹驚虹掠過,毽子已流星般飛了回去。
唐天霄驚訝,迅速接過,在靴尖挑得兩挑,依舊踢回。
他沒怎麼玩過毽子,卻從小習武,身手矯健,平衡力極佳,與可淺媚有來有去地踢著,居然一次也不曾落空。
眾宮人見唐天霄不但不見罪,反而興致勃勃,也便湊趣兒在一旁數著數叫好。
杜賢妃站在稍遠處看著,細細的秀眉蹙了蹙,旋而低聲向身邊的侍女道:“去把淑妃的臥房再收拾收拾,一定要齊整漂亮,讓皇上看著舒心。還有什麼缺的,從我那裡先拿。”
侍女應聲去了,杜賢妃嘆了口氣。
今天晚上,唐天霄該留下了吧?
於公於私,他都不可能太過冷落這位北赫來的可燭公主。
唐天霄也正驚訝。
他已發現可淺媚不只是踢毽子的功力深厚了。
很多過于敏捷的靈巧動作,即便是學過歌舞或雜技的女子都做不到。
而她顯然並沒打算掩飾自己的身手,明亮的黑眸光芒煜煜,快活而得意。
那種快活和得意似乎也挑起了唐天霄潛藏著的少年意氣,冷了多少年的血液似被傍晚夕陽的餘暉熨得有了點溫度,正微微地發著燙。
他狡黠地笑了笑,再看一眼可淺媚汗津津的面龐和亂糟糟的頭髮,靴尖一點,毽子箭射而出。
可淺媚只覺眼前一花,頭上沉了一沉,毽子卻不見了蹤影,聽得眾人大笑,一時懵住。
周圍宮人靜了片刻,旋而轟然大笑。
不憶卿卿,滿枕蝴蝶夢(五)
唐天霄有意作弄她,竟然仗著自己腿法精準,把毽子踢到了她的髮髻之中。她的髻本就在嘻玩之際鬆軟了許多,唐天霄力道又大,那毽子居然巧巧地埋入她的髻中,只留了一串兒七彩的羽毛在外面翠翹般巍巍顫著,襯著黑漆漆的發,雖有些滑稽,倒也煞是好看。
可淺媚回過神來,捉出那枚毽子,隨手把束髮的銀簪也摘下來,甩了甩自然飄落的黑髮,眉眼俱是不馴,很是驕傲地笑道:“皇上,我沒輸。我都踢了一百多個了,力氣自然不如你大。如果我休息得好了,再和皇上來比,一定就不會輸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只管把眼睛往唐天霄的頭上瞄著。
唐天霄很是疑心她是不是打算再踢一次,好在他的髮髻或玉冠里也埋上一枚毽子,忙笑著走近她,拍拍她的頭道:“沒錯兒,你厲害!宮裡這麼些女孩兒,估計沒一個有你厲害。”
他頓了頓,眸光變得深邃,“你不但踢毽子厲害,打架也厲害吧?”
可淺媚把玩著毽子,得意道:“當然。我是北赫第一高手。”
“嗯?”
“呃……女人里的第一高手。”
“嗯?”
“嘿,其實是沒出嫁的年輕姑娘里的第一高手。”
她做著鬼臉,卻綻著笑容,如盛展的芙蓉,明艷美麗,不可方物。
唐天霄含笑,探手過去,握住她纖細的腰肢。
可淺媚便低下頭,雖然還在笑著,垂下的眼睫卻顫著一抹不安,芙蓉般的面頰也轉作了胭脂色,散著淡淡的紅暈。
唐天霄卻只是捏了捏她那形狀看著有些奇怪的腰帶,問道:“長鞭?”
“是。”
“你這準備打誰呢?”
可淺媚吐口氣,終於笑得自然了些:“母后和我說了,後宮歷來都是是非之地,我沒別人那麼多心眼,所以帶著鞭子好,誰欺負我就打誰,除了皇上和太后,誰都打得,打個半死都沒關係,橫豎我是和親公主,只要皇上不想和北赫打仗,在宮裡小打小鬧頂多關到冷宮裡吃些苦頭,沒人敢殺我。如果真有人欺負我欺負得厲害了,她會發兵幫我。”
眾宮人聽她如此說,不由面面相覷,驚愕不已。
唐天霄也是吸了口涼氣,苦笑道:“北赫那位李太后,就是這樣教導女兒的?”
可淺媚抬起下頷,黑黑的眼眸里有女子極罕見的鮮亮光芒。
她反問道:“難道人欺負我還不許我還手?也許你們周人都把女人看得輕賤吧?可我們北赫生了女孩比男孩還高興!女孩生來就比男孩子嬌貴,又要辛苦生兒育女,自當受人敬重。”
不憶卿卿,滿枕蝴蝶夢(六)
唐天霄欠一欠嘴角,點頭道:“沒錯,女孩子是嬌貴,朕也不會把你看得輕賤。只是你須得記住了,以後不許再說什麼我們北赫你們大周什麼的。別忘了你的本份,先是大周的淑妃,其次才是北赫的公主。”
他自來待人和善,有時宮人犯了錯,在太后或皇后跟前可能會受笞打之苦,在他跟前不過一笑置之,因此貼身的侍衛或內侍都不甚怕他,有時看他心情好,還敢說上一兩句玩笑笑。
這會兒他待這位和親公主更是笑語晏晏,絲毫不曾計較她的犯上無禮,可剛說到最後一句時,已是少有的疾言厲色,任誰都聽得出話里話外那濃濃的警告之意。
可淺媚雖是潑辣驕傲,卻再聰明玲瓏不過,聞言便垂下頭,抿著嘴唇道:“臣妾明白了。”
這是她自那日大殿見禮後第一次向唐天霄自稱臣妾。
唐天霄皺眉,卻忽然覺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地和他以你我相稱時似比這時要可愛許多。
別把她嚇得以後連和他踢毽子也不敢罷!
轉念之間,他已輕笑道:“明白就好了。瞧著這一頭的汗,吃了晚膳早些兒洗漱睡覺罷!”
可淺媚這才鬆了口氣,立刻恢復笑容,那樣亮燦燦活潑潑地望向唐天霄,道:“知道了!”
唐天霄一笑,轉身去走向杜賢妃。
見禮完畢,唐天霄見可淺媚和宮人俱已散去,遂問道:“這丫頭打過人嗎?”
杜賢妃笑道:“沒有。皇上不說,臣妾還真不知道她那腰帶會是根可以打人的鞭子。”
“哦!”唐天霄微笑道,“愛妃一向賢惠,自會照顧周到,估計也沒人敢欺負這丫頭了。”
“皇上過獎了!”杜賢妃給他一贊,又是暈生杏腮,忙道,“淑妃妹妹性情兒好得很,就是淘氣了些,又沒上沒下的,天天和小宮女們一起玩,前天還爬到了宮後那棵歪脖子老檜樹上掏鳥窩,臣妾親自過去喚她,這才下來。臣妾瞧她動作快得跟個猴兒似的,就怕她摔了,可嚇了一頭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