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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下,竟好似沒有一個人的名字,呼喚起來有他的名字那般好聽悅耳。
往事已成空,還如醉夢中。
可淺媚輕輕地笑了一聲。
空闊黑暗的屋子裡,她的聲音清脆而突兀,連她自己都吃了一驚。
舉目四望,周圍還是黑漆漆的,連火盆里也只剩了幾點火星,有氣無力地繚繞著淡淡的煙氣。
所有的歡笑都和那些紙片般,一張一張地燒燎而盡,一星半點也沒剩下。
膝蓋已在地上跪得麻木,身上卻更冷了。
她抱一抱肩,站起身正要去關窗時,門開了。
香兒、桃子炷了燈燭快速步入,卻是一臉驚惶。
她們的身後,跟著十幾名內侍,瞧著大多面生,偶有兩個眼熟的,分明是乾元殿的,卻不曾和她或怡清宮有過交集。
那些太監過來,並不跟她見禮,只催促快快把燈都點上,然後便各自動手,開始收拾她的東西,不論筆墨紙硯還是詩書字畫,不論錦衣華服還是簪餌脂粉,一律扔入預備好的籮筐中,一擔一擔地挑出去。接著,便是唐天霄歷來賞賜的東西,以及她從北赫帶來的嫁妝,也是一箱一箱地抬了出去。
香兒把她拉在牆邊,侷促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低聲道:“娘娘,我們也是沒法,只能奉旨行事。”
可淺媚一動不動地站著,僵直著喉嗓問道:“他要怎麼處置我?”
香兒垂了頭,輕聲答道:“皇上密旨,說……說娘娘可以繼續在這裡住著,但只許待以尋常宮女之禮,所有分例一概削免,所有逾制之物一概收走。並且……終身不得踏出房門一步。”
“哦!”
可淺媚黯淡地笑著,“他既然這麼恨我,何不索性把我送百花樓去?難道真的害怕我給他戴幾頂綠帽子?”
香兒不敢答話。
這時,門外只聞卓銳在說道:“諸位公公,在下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卓銳卻是唐天霄身邊的紅人,那廂便有內侍陪笑答道:“卓護衛有何吩咐?”
卓銳道:“皇上雖說了,令收去一切逾制之物。但有些衣被和器物雖是皇上所賜,並未明文規定低等宮女不許使用,是不是還給她留下來?”
“這……既然卓護衛這麼說,咱家呆會兒再收拾收拾,只要不犯禁忌的,便還發還過來便是!”
可淺媚靜靜地聽著,夜風撩起的髮絲吹拂到臉上,淒黯蒼白的面龐如琉璃所築,輕輕一擊便會碎裂。
桃子摸一摸她的手,給冰得低聲驚呼,急急向香兒道:“香姐姐,得想想法子呀!我們幾個明天就會給調到別的宮去,再也照應不著,只怕娘娘要受委屈!”
香兒瞧著眼前人少些了,悄聲道:“娘娘,俗語有云,好漢不吃眼前虧。這回皇上鐵定是大大地生氣了,不如還像卓護衛上回所說的,先卑辭上一道表文,好好跟皇上認個錯兒。想來卓護衛還是肯幫忙的,自然會找機會把表文遞上去,若再找成安侯他們說上些好話,以皇上待娘娘的情意,說不準便轉了心思呢?”
內侍們得了卓銳的話,卻不再一下子把東西都搬出去了,只把箱櫃打開,一邊把花紋或質地逾制的衣衫或器物帶走,一邊把可以讓低等宮女將就用用的東西扔在地上或留在櫃裡,轉眼便把臥房糟。蹋得一團凌亂。
可淺媚慢慢地打量著眼前的混亂,低嘆道:“我為什麼要去認錯?一個人過著,不也挺好?我再不見他,他也再不見我,正是兩邊都稱心遂願呢!”
香兒等人愕然。
桃子急道:“娘娘,現在不是任性使氣的時候呀!想想娘娘寵擅專房多久了?連這些時日生氣,皇上都不曾召幸其他妃嬪,就在等娘娘回頭呢!可今日鬧得急了,這樣貶斥娘娘不說,連七公公幫娘娘說了幾句好話,都被罰得閉門思過去了!剛剛聽到的話,說今晚要召幸太后送來的美人呢!”
可淺媚點頭道:“也好,九重天霄,本就高不可攀,誰與比肩,也難免高處不勝寒。他本來就不該是我的,我又何必霸著?”
香兒等面面相覷,再想不通她為何如此不顧禁忌地挑戰君威,自尋死路。
而可淺媚一步一步地走向前,踏著滿地的狼藉,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傷感喟嘆:“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嗎?”
【
乾元殿。
唐天霄慢慢走進自己的臥房,一眼看到了侷促走過來接駕的女子。
因為是太后送來的人,他不敢退到別處,卻也不曾召幸,便和上回的二位張美人一起留在了乾元殿。此刻他說了聲傳來侍寢,便直接送到了他的臥房。
也許不合規矩。但只要他發了話,他就是規矩。
他且不讓她平身,只將她的下頷抬起,仔細看她的面龐。
宣太后找得很是費心,她的面龐,似乎比可淺媚更像當初的寧清嫵。
誰都認為他很喜歡寧清嫵。
他也曾以為,自己很喜歡寧清嫵。
但和可淺媚相識得久了,突然間便明白過來,原來他長年以來耿耿於懷的,只是她的決然放手而已。
抓不住的永遠是最好的,得不到的永遠是最珍貴的。
費盡心思去攀折懸崖上遙不可及的雪蓮花,以為怎樣的傾國傾城,無與倫比;可一旦折到手,不過是療得一時之疾的普通中藥而已。
可淺媚雖然因長得和寧清嫵相像而引起他注意,可不知什麼時候起,他的怦然心動,已經完全不為她的容貌。
為著什麼,他說不上來;如果真的說的上來,也許就不是讓人輾轉反側的愛情了。
這樣的愛情真是可厭,就和可淺媚一樣,要麼帶他一步步走向天堂,要麼逼他一點點瀕臨崩潰。
久久跪在地的女子給逼著緊緊對著帝王的臉,已經驚懼得發抖,叩著牙關想說話,卻又不敢。有著出身小門小戶的拘謹慌張,沒有江南大家閨秀的淡定從容。
更別提那屬於糙原的狂肆活躍,灑脫不羈了。
他放開她,闔了眼眸,負手立了片刻,吩咐道:“來人,把這個帶走,換另一個來。”
不一時,另一個嬌小玲瓏的少女送上來。
大約聽說了前面那位的遭遇,她更是害怕,伏在地上哆嗦著不敢抬頭,連指尖都在顫抖。
她的身形果然很像可淺媚,尤其這伏跪於腳下看不到面容的時刻。
她害怕他,敬畏他,絕不敢絲毫違拗他。
而可淺媚從不曾對他這般恭順過;即便有,也是陽奉陰違。
他們日益親密後,她幾乎沒有再把他當作帝王看待,而只是把他當作有著俊秀容貌的唐天霄喜歡著,卻未必如她口口聲聲所說的,當真把他當作夫婿。
也許她喜歡過他,也許她到現在還喜歡著他,可他絕對不是她最喜歡的那個,不是她心裡最初想白頭到老的那個。
她一次又一次地為別的男人付出,卻一次又一次地挑釁並踐踏著他的尊嚴。
而他太不爭氣,連摧折報復她的勇氣都沒有。
可她既如此待他,他又怎敢不放手?
他至少可以做到放手,等她憔悴,等她老去,等她失去了對自己致命的誘惑。
他會等到那一天,依然做他無牽無掛笑看江山的天下帝王。
他的五指也在顫抖,卻顫抖著將一塊絲帕蒙到了跪在腳下的頭上。
少女已跪得麻木,卻不敢抬頭,忽然眼前一片白蒙蒙,不覺驚慌。
這時,她的身體已被抱起,輕輕放到床上,抽開衣帶。
眼睛的餘光看得到一抹明黃的影子和一星半點張揚的金繡龍爪,她曉得她面對的是誰,愈發顫得厲害。
她不敢去摘頭上的絲帕,身上的人似乎也不容她去摘,隔了那絲帕重重地親。吻著她,鼻息濃重而炙。熱。
然後,是陌生的軀體靠近,滾。燙堅。硬的甚麼物事強。硬地擠入毫無準備的青。澀的身體。
她失聲驚叫,努力向後退著,不斷收縮著自己,妄圖擺脫那越發強烈的漲痛。
可她逃不了。
男子有力的手掌按緊了她的肩膀,狠狠地楔入,像一把燒紅了的鐵棍,毫不留情地將她的身體生生地洞。穿。
“啊……”
她慘叫,撕。裂的痛楚伴著小腹里強。悍的進擊讓她像陷入泥沼的魚般痛苦擺動,拼了命地想要掙脫那種不能呼吸的慘痛,卻在對方異常強大的氣場裡瑟縮著,徒勞無功地任由那個高高在上的男子踐。踏著,摧。殘著。
而她的瑟縮和柔順似乎讓她身上的男子更加興奮甚至瘋狂了。
除了劇痛,還是劇痛,一波接一波,好像永遠沒有停歇的時候。
她想,她是不是已經死了,是不是進了傳說中的煉獄。
女孩們背後悄悄議論時,明明說過這是件極快樂的事;村裡有點年紀的嬸娘,明明只會怨責自己家那位不夠堅。挺,不夠持。久。
可她卻迫不及待地想擺脫這種長久地凌遲於肉體的酷刑,偏偏又擺脫不了。
她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似有滾熱的液體在不斷的摧。折中流下。
身上的男子成了來自地獄的惡魔;而她第一次見到他時,他明明那麼俊雅秀逸,連笑容都灑了陽光般暖人肺腑。
“皇上,皇上,饒……饒我……”
她眼前陣陣地昏黑著,淚水和冷汗已浸透臉上的絲帕,終於忍不住,虛弱無力地向他哀求,。
他的動作便頓住。
許久,她聽到那個至尊無上的年輕皇帝哽咽著說道:“淺媚,你為何不向朕討饒?哪怕……又是在欺騙朕……”
到很晚的時候,才有人從靠近書案的一個窗扇遞進晚膳。
借著窗外的月光,她看得出,原來是一碗快要涼透的糙米粥,兩隻冷硬的窩頭,連最粗劣的小菜都沒有配。
可淺媚吃了一口窩窩頭,硬得如沙石般咯著喉嗓,只得扔開,勉強把那寡淡無味的粥一氣喝了。
滿屋俱是零落,倒著的桌椅和亂丟的衣被器物讓她磕磕絆絆好一會兒才摸索到床榻前,臥了上去。
衾被似乎很冷,一陣陣的寒意直往上涌。
香兒、桃子等都曉得她不會收拾屋子,連床都不會鋪,臨走時乾元殿的內侍尚在,雖然不敢多做別的,還是匆匆給她整理了床鋪。
雖然衾被不如原來華麗精緻,倒也整潔鬆軟。畢竟她所用的東西,不論是宮裡預備的,還是從北赫帶來的,都沒有太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