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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天霄扭頭見可淺媚正抱了肩垂眸坐在山石邊,並未受到一絲傷害,也便放了心,繼續盯著眼前戰局。

    而四方失了手臂,早被侍衛上前,刀劍齊下,再不知刺了多少個窟窿。

    四方一死,其他人更難支持,轉瞬便被屠戮殆盡。

    唐天霄正要鬆一口氣時,背後刀兵破空之聲忽起,帶著凜冽殺機,直奔自己身後要害。

    他無暇多想,側身一閃,反手便一劍刺向襲擊者。

    很輕的“噗”的一聲,他的劍鋒已將那人纖瘦如紙的身體刺穿。

    這時,他才看清襲擊者的模樣,頓覺肝膽俱裂,嘶聲慘叫道:“淺媚!”

    可淺媚,是可淺媚揀起了四方掉在她身邊的寶劍,一劍刺向了唐天霄。

    她已奄奄一息,仗了參湯的效力才能堅持到現在,早就沒有了靈敏的身手,用盡力氣才能勉強做此一擊。

    唐天霄那一記隨手反擊,正從她胸前刺入,背後穿出,殷紅的鮮血正自劍鋒處漸漸蔓延開來。

    可她看也不看自己的傷處,竟舒了口氣般微笑起來。

    自和唐天霄再次相見以來,這是她第一次這樣明媚而笑。

    她望著他,輕笑道:“我終於可以去見我的父母,去見姑姑和七叔了。我不是不給他們報仇,而是我報不了,報不了……”

    唐天霄的手一抖,她已如一張雪白的紙張一般輕飄飄地自他的劍鋒滑落,無力地倒於地上。

    可她猶自揚著唇,彎了月牙般的眼睛,問向他道:“我可以丟下那些仇和恨了嗎?可以了嗎?”

    她的笑容是他久違了多少時日的媚婉溫柔,眼神也一掃久病的頹然,如此地空靈明澈,倒映著碧藍如洗的天空,宛若一對光華燦煜的絕世明珠。

    唐天霄提著滴血的劍,整個身體都僵住了。

    落木蕭蕭,敗葉零落,肅殺的風仿佛從心頭呼嘯而過。

    ——仿佛被人一劍貫穿的,不是她,而是他。

    他猛地跪倒在地,將她緊緊抱在懷裡,用手掩著那鮮血噴涌而出的傷口,嘶啞地高喊:“淺媚,淺媚,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淺媚……”

    “傻子,你不是故意的,我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在這一世,把欠下的都還清……我不想帶到下一世。”

    可淺媚的笑容也在忽然間通透起來,純淨得猶如初出世的嬰兒,看不到一絲的抱怨,一絲的憂慮。

    她柔軟地依在他的懷中,溫柔地呢喃道:“唐天霄,其實我真的喜歡你,喜歡極了!若有來世,我再也不想恨你了,我要好好和你在一處。”

    唐天霄喘著氣,呼入的空氣仿佛夾入了無數尖銳的銀針,細細地竄扎到了每一處流動的血液,灼痛得整個人都似碎了,散成了勝極而敗的一地荼蘼。

    他擁著那個總是讓他方寸大亂神不守舍的女子悽厲地叫起來:“你這妖精!你怎可有這樣的故意?故意讓我害了你,讓我一生一世記著你,一生一世後悔懊惱,一生一世痛楚不堪嗎?其實……其實你即便什麼也不做,你都已是我命中注定的孽障,命中注定的唯一!淺媚,你怎可如此待我?”

    可淺媚盯著天空,卻仿佛已聽不到他說話。她孩子般乾淨地笑著,大口大口地喘息,眼睛裡閃過春日百花競芳般的明艷光采。

    她輕輕道:“天霄,若有來世,你願意陪我嗎?”

    “我把該做的都做了,欠下的都還了,來世再也不會恨你,你也不許再招我恨你。從此我們要日日在一起,我彈琴給你聽,你舞劍給我看……”

    “其實你長得真的很好看啊,我看了那麼久,也看不厭……”

    “我一直陪著你,到你老的時候也陪著你,每晚你睡不著時我都陪你說話,哄你開心,好不好?”

    “陽光好時,我們去坐船。我們別曬黑了。摘兩張大大的荷葉罷,你一張,我一張,我們頭靠頭,肩並肩……”

    “我們有了峰兒,可以在湖邊再生一個湖兒。我們的女兒叫湖兒,對不對?”

    “我們可以去打獵,我們可以大半夜的跑到山頂看日出,看紅彤彤的太陽……跳出來,跳出來……”

    可淺媚忽然笑出聲來,甚至猛地坐直身,指向東方,笑道:“看,看,紅彤彤的太陽……跳出來了……”

    唐天霄手一顫,大片的血花驟地從她胸前飛濺而出。

    濺於他的前襟,他的面龐。

    一大片,一大片,牡丹般鮮艷而亮烈,美得灼眼。

    大片大片亮烈的花朵競綻中,可淺媚舒了口氣般放下手腕,慢慢地落回他的腕中,定定地望著空中,唇角笑意更是燦爛歡喜。

    唐天霄一動不敢動,看著那胸口的鮮血越噴越緩,漸漸地止了,在自己和她的身上汪作了一團,才輕輕地喚她:“淺媚!”

    可淺媚沒有回答,依然望著天空,眼睛黑如曜石,笑意頑皮無邪。

    唐天霄輕輕道:“淺媚,我想這一世就陪著你。等我們白了頭,我還是陪著你。我天天聽著你彈琴,舞劍給你看。”

    可淺媚的唇色雪白,卻笑容宛然。

    唐天霄便繼續告訴她:“你要我陪你游湖,我便陪你游湖。我可以采很多很多的荷葉,蓋著我們的臉……我要聽你唱歌,唱江山如畫裡,人物更風流……”

    可淺媚依舊笑得歡喜,卻不望向他。

    唐天霄睫毛濕了,卻笑道:“你若要為我生個湖兒,我們便生一個湖兒,和峰兒一樣漂亮可愛。只是……只是這女兒千萬別如你這般淘氣就行。你可知……你可知我真的吃不消有兩個可淺媚……”

    可淺媚的身軀漸漸地涼了,臉色蒼白如雪,卻還是那樣定定地望著越來越緲杳的天空,溫柔明媚地笑著。

    唐天霄便將她擁得緊些,更緊些,用自己軀體的溫暖一點一點地暖著她。

    他道:“你真的太淘氣了……大半夜的,看什麼日出呢!這山上冷,真的冷……淺媚,連我都覺得冷了。我們下山去,好不好?等治好了你,我們再上來看日出,好不好?”

    唐天霄喃喃地念著,珍愛無比地抱著那具慢慢在懷中僵硬的軀體,蹣跚著向山下走去。

    他一路走,一路在溫柔而困惑地念叨:“日出,日出……什麼時候看日出呢?我……我也想看著,看著紅彤彤的太陽,跳出來……跳出來……”

    紅彤彤的太陽並沒有跳出來。

    夕陽如血,淒艷如鋪開了滿地的紅錦,慢慢地往黑暗中消沉。

    太陽落山了。

    那等昏黃的山谷里仿佛有少女在清脆的笑聲迴響:“天霄,我們明天看日出吧!”

    男子慡朗地笑著答道:“淺媚,我陪你。”

    番外:花開荼蘼,且醉春夢酣(上)

    嘉和三十二年,春已暮。

    一枕香夢,滿屋清芬蘊藉。唐天霄仿佛聽到自己愜意滿足的一聲嘆息,才慢慢地醒轉過來。

    他自軟榻上坐起身,耳邊還有女子清脆悅耳的笑聲快活地迴蕩著。

    可她的模樣到底模糊了,纖巧的影子裹在一襲火紅的衣衫里,明明那樣的耀眼,偏偏抵不過那越來越濃的霧氣。

    前一刻他明明還清晰地看到她的容顏,淺笑嫣然,明媚無雙。

    她的手也纖細而溫暖,一點不像會拿著大鞭子抽人的手。

    她把她的手放在他胸前,感覺到他不規則的心跳時,曜石般的黑眸彎起,笑得張揚而得意。

    而他竟不介意她的張揚,她的得意,胸口漲得滿滿的,仿佛灌了蜜,甜得膩人,卻萬萬不捨得丟開那樣的笑容。

    可這一刻,懷中已是空空的了。

    胸口也是空空的,不知誰將剛剛那甜得膩人的蜜挖了個乾淨,點滴不剩。

    一抬頭,看到了面對牆上的畫像,卻是伊人立於荊山頂上,執著她的鞭子,巧笑倩兮地向他俏皮凝望。

    他站起身,手指撫過畫中的人兒,心裡便安妥了些。

    畫名《薄媚》,是他親手所畫,並題了一支《相見歡》。

    憶攜手探流霞,

    剪瓊花,

    淺媚伊人、飛袖舞韶華。

    幾回醉,

    相思淚,

    恨無涯。

    流水泠泠、金闕倦暝鴉。

    相見歡,相見歡,生離死別,永不相見,何來歡喜。

    唐天霄輕嘆,轉頭問靳七:“都預備好了?”

    靳七道:“都已預備好了,皇上這便出發嗎?”

    從皇后可淺媚去世第二年開始,大周皇帝似愛上了荊山,幾乎每年的暮春和隆冬季節都會微服前去呆上數日,卻不再是打獵。

    很多時候,他只是竟宵坐於山頂,從日落枯坐到日出。

    那麼冷的風,那麼長的夜,他恬然安靜地倚著山石坐著,仿佛在等著什麼,又仿佛什麼也沒再等。

    荼蘼花開的歲月里,他在他的江山無限里默數流年,靜靜地啜飲自己一手釀成的孤單無邊。

    唐天霄定定神,望向窗外,“什麼時辰了?峰兒在哪裡?”

    靳七答道:“還未到丑時呢,太子殿下應該還在乾元殿見那些大臣吧!”

    這幾年唐天霄越發倦於朝政,加之思念可淺媚,風疾不時發作,眼看太子唐千峰機敏慧黠,只將朝政交給他,自己常年在怡清宮內靜養。此時他要出宮,便記起又有許多日子不曾過問朝政,說道:“不如我們悄悄過去看看他吧!到底年輕,那些重臣哪個不是八面玲瓏的心思,別叫人欺負了他去。”

    靳七忙應了,心裡卻想,太子唐千峰麼,分明大有乃母之風。不去欺負別人就好了,又怎會給別人欺負了去?

    走到怡清宮宮門前,他忽頓住身,打量著四周,問道:“我們這院裡種了荼蘼麼?怎的宮內俱是荼蘼清香,出了宮卻聞不著了?”

    “荼蘼?沒種吧?不過這會兒,荼蘼也該開花了。”

    靳七奔回院內,嗅了又嗅,委實聞不出什麼來,也不敢說,只道:“晚點奴婢問問,或許有宮女在院裡撒了荼蘼所制的香露也說不定。”

    “哦!”

    唐天霄有些失望,默然望著那黑底飛金的“怡清宮”三字,恍惚又回到了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

    月光如水,那不識好歹的女子在牆內恨恨地怒斥:“若再來吵我,我要養兩條大狼狗,開門放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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