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頁
他素來隨身佩著寶劍,但和可淺媚在一起玩鬧慣了,知其武藝深淺,也不忙拔劍,只以空手和可淺媚相搏。
可淺媚畢竟是女子,身姿靈巧,擅用巧勁,才會在選擇了最適合她的長鞭作為對敵武器;她的劍術雖然也還過得去,比起唐天霄來卻遠遠不如,何況還是短劍。
來去不過七八回合,唐天霄已覷空飛出一腳,趁她傾身閃避時出手如電,飛快拿捏住她握劍右腕,不許她右手再動彈。
一群宮人顯然早先就在圍觀可淺媚舞劍,如今見唐天霄毫無見責之意,反換了和她一起嬉鬧,一般地繼續圍觀,見此情形,立時哄然叫好。
唐天霄見可淺媚依然緊握著短劍不肯鬆手,手上便加了幾分力,笑道:“你敗了。還不鬆了手求饒呢?”
可淺媚漲紅了臉,忽然一揚左袖,竟拿袖子使了長鞭的招式,飛快地纏向唐天霄脖頸。
二人貼得極近,呼吸撲到了對方的面龐。若唐天霄鬆開她右手手腕,便勢必要被她的袖子纏上了。
唐天霄眨了眨眼睛,沒閃,由著她的袖子纏上自己的脖頸,卻只是松松的,並不敢用力。
低著黑黑的眼眸,她垂落的長長眼睫如蝶翼般扇動,似在考慮著要不要勒他一下,逼他鬆了自己給扼緊的手腕。
唐天霄只覺好氣又好笑,忍不住“噗”地笑了,鬆了制住她的手,也不理脖頸上加把力就能把他勒個半死的長袖,扣了她的後腦勺便親住她的唇。
可淺媚驀地張大眼,明月流輝似在頃刻澆了滿眼,清嘉燦亮,映著他的韶秀面龐,他的烏黑雙眸。
四目相對,有甚麼幽幽的情愫綿綿地流轉開來,明淨如亂山積雪,高遠如長空片雲。
周圍忽然便靜悄悄的,躡手躡足退開了的宮人腳步衣袂聲幾可忽略不計。
這世界便只剩下了他和她。
她有他,他有她,一切便已完滿。
月華蕩漾里,他們仿佛已游離於十丈外的煙火紅塵,摒棄了方寸間的世俗名利。
輕微的“丁”的一聲,她的短劍落了地。
她低了頭,忙要去撿時,才覺她已被他抱在懷中,忙要掙時,卻給他扣得極緊,再掙不開。
見他笑意促狹,她瞪他一眼,張嘴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唐天霄呻。吟,卻依然不放手,一徑抱著她進了臥房,輕輕巧巧將她擲在軟榻上,自去找茶壺倒那涼了的茶水來喝。
可淺媚回過神,跳起身問道:“怎不去伴著你的中宮皇后?還有那兩位美人兒,第一晚就讓她們獨守空房,不怕沒法對太后交待嗎?”
唐天霄笑了笑,“怕。不過聽說你打算請我吃荔枝,我便打算吃了再去陪那些美人兒。”
他既然來了,斷沒有再走的道理,可淺媚自是曉得他在調笑。
但想著荔枝給自己折騰光了,她不覺又有些扭捏:“那個……荔枝給我吃光了。”
“吃光了?”
唐天霄無奈地搖頭苦笑,“那明兒讓他們再送些過來吧!我嘗著點兒荔枝味兒,的確也想吃了。”
“你在哪裡嘗著荔枝味兒了?”
唐天霄但笑不語。
可淺媚大睜著眼,卻忽然紅著臉捂住嘴。
好一會兒,可淺媚道:“他們那裡也沒了。我都要來了,都吃了。”
唐天霄微愣,“你也不怕吃壞肚子呀?”
“嗯,也沒一個人吃,分了些給宮人,送了盤給賢妃姐姐,順帶也給宮外的朋友帶了點。”
宮外的朋友?
唐天霄忽然想起,靳七猶猶豫豫地說起,送給莊碧嵐的,除了那件裘衣,還有兩盤鮮果……
涼茶澆下去,某處火焰慢慢地熄滅了,心頭那股好容易在夜風裡吹散些的火焰又騰騰地燒了起來。
可淺媚卻似沒留心他的神情,一溜煙地跑到院子裡,把她的短劍撿回來,很是珍愛地擦了幾下,才插回劍鞘,珍而重之地掛到床頭。
見唐天霄盯著她,她笑盈盈地解釋道:“這不是普通的劍。據說是古時中原一個姓專的刺客所用,曾刺死過吳王。”
唐天霄點頭,“原來是魚腸劍,怪不得又短又細,模樣這般怪異。”
他雖應答著,卻是神思飄忽,目光只在她的面頰逡巡。
可淺媚卻覺他的模樣更是怪異,奇道:“怎麼了?待說不說的。想把那兩位張美人接怡清宮來嗎?”
唐天霄默然片刻,拖了她走到窗邊的書案邊,鋪了紙在她面前,又把筆塞到她手中,親自動手研著磨,說道:“不用管她們。我曉得你的字不錯,寫幾個字吧!”
可淺媚怔住,問:“寫什麼?”
“隨便你怎麼寫,總之你得把那件裘衣向莊碧嵐要回來。”
“裘衣?”
可淺媚蹙緊眉,詫道,“那件是送給他的,我不好和他要。”
唐天霄已把心中那股怒火壓了又壓,好容易想出這麼個不傷二人感情的主意來,見她居然拒絕,不覺羞惱,沉了嗓子道:“不成。你這便寫,我呆會就讓人送出去。送他的荔枝就算了,可天亮前,屬於我的東西必須回到我跟前。”
可淺媚擱下筆,站起身便想離開。
她鬱悶道:“那件是給他的,不是給你的。”
唐天霄一掌拍在她肩上,用力一壓,便把她強逼著坐下,心裡的怒氣已忍不住蒸騰開來,冷了臉道:“你的人都是我的,你又有什麼東西不是我的?叫你寫你便寫,若再和我犟,我明日便把那倆美人都弄怡清宮來,封個婕妤什麼的。”
可淺媚聽著他的威脅,偏生又想起另一件事來。
她望著他,忽然也抬高了聲音:“你監視我?你連我送出宮外的東西都一一檢查過?”
唐天霄本想說明,不過是靳七偶爾打探到的,可看著她分明是處處維護莊碧嵐的模樣,又是惱恨,怒道:“若不檢查,只怕你要連自己都打包送走了吧?我不拿宮規壓你,你便連自重二字都忘了嗎?”
這話卻說得重了。
可淺媚一甩手把筆擲了,轉頭就走。
唐天霄揚手攔住,厲聲道:“滾回來,不寫哪裡也不許去!”
可淺媚繃著臉,見他撥著自己臉龐又要推自己坐回去,一張口便咬在他掌上。
唐天霄正在氣頭上,想也不想,甩手便是一耳光。
靜夜裡,這耳光卻是清脆響亮,一時把兩人都震得有點回不過神。
隨著她面龐上五根指印浮現,可淺媚咬緊唇,眼眸里慢慢湧上淚水;唐天霄望望眼前目光倔強的女子,又望望自己發麻的手,卻一時怔忡。
這不是他打她的第一個耳光。
那次他們一起出遊,可淺媚為釋去唐天霄疑心,一鞭抽在莊碧嵐身上,換來唐天霄一記耳光,卻也換來了他漸漸敞開的心懷。
但當時,耳光只是耳光而已,他不過事後安撫,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她也另有打算,根本不曾放在心上。
可這一次,一巴掌甩出的,仿佛不是五個紅紅的手指印,而是一道看不見的裂痕,無聲無息地劃在他們相依相融漸漸建立起來的那份圓滿上。
好像有什麼不對了。
或者,什麼都不對了。
“你去找那兩位美人兒吧!愛找多少個就找多少個!”
可淺媚慢慢向後退去,恨恨道,“我若攔你一攔,我便不姓可!我以後若再理你一理,我也不姓可!你滾!”
唐天霄即位十五年,即便有十年的時間是掌不了實權的傀儡皇帝,他依舊保有他的尊貴和驕傲。
對他說出“滾”字的,這丫頭絕對是第一個。
還敢繼續寵著這樣無法無天的丫頭,他絕對是瘋了。
他握緊拳,冷笑道:“你認為,我當真非你不可嗎?”
可淺媚移了長檠燈到一個衣箱跟前,頭都不抬說道:“當然不是。後宮三千,愛找誰找誰去。”
唐天霄又氣又恨又怒,卻下意識地不想鬧大,正想離開怡清宮冷靜冷靜再作計較,一眼看到可淺媚從箱子裡拖出來的東西,忽然怔住。
雪色皮毛柔軟亮澤,雅致樣式,針腳細密。
分明就是前兒可淺媚給他試穿的那件裘衣。
她把裘衣拖到案前,抓過一把大剪子,狠狠地絞了上去。
“餵……”
唐天霄再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趕著上前阻止時,可淺媚拎起那裘衣,用力一擲,便扔到窗外去了。
唐天霄忙趕到窗外撿起時,那裘衣上已經絞出了兩個大洞,眼看是沒法再穿了。
他還沒來得及責問,可淺媚已瞪著他道:“這是你的東西,你拿走吧!可我不是你的!我早晚離了這裡,找一堆北赫好兒郎快快活活過一輩子去!”
唐天霄低頭瞧著手中的裘衣,又是懊惱,又是憤怒,沖她喝道:“你故意在試探我?”
可淺媚不答,砰地關上了窗。
接著,是門扇給重重砸上的聲音。
卻是擺明了在向唐天霄甩臉子了。
說不準心裡還在想著莊碧嵐怎樣溫柔端雅,北赫兒郎多麼重情講義。
唐天霄擲下裘衣,漲紅了臉便大步走出宮門。
靳七慌忙奔了出來,撿了裘衣交給廡房裡藏著頭察看動靜的宮人,自己抓了盞宮燈,緊跟著唐天霄奔了出去。
這兩位主兒忒難伺侯,怎麼一個個翻臉比翻書還快?
唐天霄大步走了一程,只覺夜風把暴躁出的一身汗意吹得涼了下來,連神智也略略清醒。
轉頭看到靳七忠心耿耿寸步不離地跟著,卻再不領情,轉頭斥道:“她把裘衣送給莊碧嵐了?你到底在幫朕辦事還是想壞朕事?”
靳七忙陪笑道:“這事……怪奴婢沒打聽清楚。剛屋裡吵起來,我也急著找香兒她們問了。她的確把裘衣送給莊世子了,不過……不過裘衣有兩件。”
“兩件?”
唐天霄沒鬆口氣,卻覺得更憋屈了,“兩件,一件給莊碧嵐,一件給朕?”
而且,莊碧嵐的應該還完好無損,他的卻剪出兩個洞了。
靳七答道:“淑妃應該也沒試探皇上的意思。下午香兒發現另有一件裘衣時便打聽過,她也沒瞞她,說是她打的雪豹個兒極大,一張便夠做一件了。她怕北赫那些繡娘手藝差糟蹋了好東西,因此到中原和親前特地叫人快馬送到花琉去,請花琉的一位好友連夜趕了兩件出來。聽說……聽說她這位好友認得莊世子,交回兩件裘衣時,順帶轉了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