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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賢妃已經聽說,一邊過來幫她收拾,一邊道:“皇后娘娘麼,總是和我們不一樣的。你規規矩矩地回了話便是。我這裡會打聽著,有什麼事即刻會幫你稟告皇上。”
可淺媚散漫地應著,卻丟開杜賢妃披來的一件鮮艷明亮的鵝黃長襖,拿了一襲糙青色的袍子披了,道:“宇文姐姐才遭了那個事兒,我穿得花枝招展的,指不定給人怎麼嚼舌根呢!再有哪個心懷叵測的,一狀告到太后皇上那裡,說不準什麼要人命的大帽子就扣下來了。賢妃姐姐,你說是不是?”
鄭賢妃怔了怔,勉強笑道:“妹妹莫怕,姐姐一定留心,不讓人欺負著你。”
她轉身吩咐崔總管:“派兩個太監跟著淑妃娘娘過去,小心在熹慶宮外守著,如果有消息,立刻告訴我。”
崔總管應了,急急預備去了。
可淺媚已換好袍子,取過長鞭依然在腰間纏了,塞入束腰中,才帶了暖暖和小娜走往熹慶宮。
熹慶宮大殿,氣氛肅峻森然。
宮人環伺下,沈皇后一身明紅鳳袍,鳳冠巍峨華麗,正危坐於左側寶椅。
右側空著的位置,自是留給當今天子唐天霄的,可惜此時卻空空如也。
可淺媚走過去,已留心到下面跪著的人,正是明漪宮侍奉宇文貴妃的宮女。
她默記宮中禮儀,一毫不錯的行罷禮,才向沈皇后道:“皇后娘娘,急急召了我來,不知所為何事?”
沈皇后並沒有和她客套,臉色甚是陰沉,望了身畔的李彥宏一眼,慢慢道:“小李子,問她!”
李彥宏便一抖拂塵,上前一步問道:“可淑妃,明漪宮宇文貴妃所食用的血燕,是否為你所送?”
“血燕?那是什麼?燕窩?”
“嘿,可淑妃,別裝傻了!宮中物事,一入一出,便是一針一線,無不歷歷記錄在案。你在二月初二第一次見宇文貴妃時,曾奉上二斤血燕、十顆明珠、一雙如意和兩匹蘇緞作為表禮,這就忘了?”
“是這些東西麼?我可記不得了。”
她扭頭問跟在身後的暖暖,“記得那日送的是什麼嗎?”
暖暖、小娜瞠目不知所對。
她們雖到中原有了一段時間,卻甚少和宮內其他人接觸,卻不懂得中原話。此時可淺媚只顧說著,一時忘了,脫口而出的卻是中原話。
見她答不上來,可淺媚又用北赫土語又問了一遍。
暖暖答了,可淺媚才向皇后答道:“連她們都不清楚呢!中原的禮節,我們哪裡懂得?那些東西麼,都是皇上賜下、賢妃娘娘幫著挑選預備的。怎麼了?那些御賜之物,難道有什麼不妥?”
李彥宏忙道:“淑妃娘娘不必東拉西扯。皇上賜下的東西,怎麼會有不妥?只是到了淑妃那裡,淑妃有沒有讓它不妥,就無人知曉了!”
可淺媚不屑地笑道:“既然無人知曉,你一個小小奴才,還敢妄加揣測?以下犯上,攀污一品宮妃,不知該當何罪?”
李彥宏不想她居然反將一軍,忙道:“奴婢豈敢對淑妃不敬?只是貴妃娘娘龍嗣不保,皇后娘娘日夜傷心,責奴婢深究落胎原因,奴婢既然有了線索,若是輕易放過,不是辜負了皇上和皇后的囑託?”
可淺媚道:“你有沒有辜負皇上皇后囑託,又和攀污我有什麼關係?難不成你想說攀污我是皇上的意思?或者是皇后的意思?”
她的聲音從容脆朗,字字鋒銳如刀,眉目亦肆然無懼,竟讓人一時無可對答。
李彥宏也不料這可淑妃竟是這等難纏,不由背脊生汗,偷偷窺探著沈皇后神情,見她並無發話的意思,只是眉峰微皺,顯然對目前情形不滿。
他只得繼續道:“淑妃好一張利口,若非奴婢問心無愧,給淑妃這麼一說,真該百死莫贖了!可淑妃怎麼著也該解釋一下,為什麼在淑妃送到貴妃宮中的血燕里,聞出烏頭、附子的氣味?”
“烏頭?附子?”
可淺媚皺眉,“那是什麼東西?”
“咳!”
李彥宏睨著她,一臉的不可置信,“這是食用後會引起墮胎的藥材,可淑妃這麼著的聰明人,竟會不知道?”
“你們中原的藥材?李公公也忒瞧得起我!我生於北赫,長於北赫,又怎麼知道你們中原的藥材?”
可淺媚笑了起來,“這藥材是不是模樣和血燕相似,才會被宇文貴妃誤食?又或者,皇上不想我有孕,把這什麼烏頭和附子當作血燕賜給了我,結果被賢妃姐姐當作了真的血燕,安排著送給了宇文貴妃?”
不論可淺媚是真無知還是假無知,她的思維顯然沒在按李彥宏預想的走。
他的額上開始冒汗,急急道:“血燕和烏頭、附子怎會相像?只是淑妃送過去的燕盞,都用這些糙藥的藥汁浸過,血燕本有著一股子腥味,貴妃娘娘懷著身孕,味覺和平時並不一樣,這才沒有發覺,竟當補藥食用了……哎,可憐那龍胎,這都四個多月了呀……”
可淺媚沒等他的表完忠心和惋惜,便打斷他的話:“咦,李公公你到底是不是太監?太監不是都給煽過的嗎?沒法生小孩的吧?皇后好像也沒懷過龍胎吧?你怎麼知道這麼多?什麼墮胎藥浸過的血燕,什麼懷孕味覺不一樣,連我這個當了妃子的都聞所未聞,不曉得你這一個太監為什麼這樣一清二楚!難道你一直在為皇后研究這種事?還是你根本沒煽過就入宮了?”
沈皇后耐不住,猛地一拍案幾,喝道:“大膽!”
當這許久的中宮皇后,她已很懂得怎樣利用自己的尊貴地位凌駕於眾人之上。她不開口,不論李彥宏和可淺媚爭執到怎樣的地步,她只需在合適時候以高貴公允的姿態介入,到時進可攻,退可守,怎麼著也失不了風度。
但可淺媚既不懼怕哭鬧,也不急於分辨,言語之間,竟比逼問她的李彥宏還要咄咄逼人,而且粗鄙難聽,毫無顧忌。
她不僅在暗示貴妃落胎與皇后有關,甚至還在猜測皇后的貼身太監根本不是個太監。
可怕的是,她出身蠻夷,可以不講禮儀,把一知半解的粗鄙話語想到哪就說到哪,沈皇后卻不能不維持大家風範,斷斷不敢讓人對自己的名節有所疑心。
她沉著臉,單刀直入道:“淑妃,我把你叫來,就是想弄清貴妃吃了你給的血燕後為什麼就落了胎,不許拿那些市井蠻夷的粗鄙話過來扯淡。這裡是大周的皇宮,不是北赫的馬場!”
可淺媚情知難以善了,越性站直身體,走上前兩步,冷笑道:“北赫的馬場,並沒人告訴我什麼是血燕,什麼是烏頭白頭附子附女。貴妃娘娘是不是吃了血燕落胎我不知曉,便是因為血燕落胎,也請皇后問問血燕的來路。那是皇上賜的東西,又由杜賢妃做主為我送給宇文貴妃,我連碰都沒碰過,皇后便打算扣我一頂謀害龍嗣的滔天罪名嗎?”
沈皇后怒道:“明明是你送過去的血燕,這會兒想推給皇上和賢妃嗎?如今誰不知曉,除了宇文貴妃,皇上最寵的就是你;分明是你怕貴妃生子後奪了你的寵愛,所以一心加害!如今,你說沒碰過就沒碰過嗎?”
可淺媚毫不示弱,嘲笑道:“難道皇后說我碰過,我就該指鹿為馬往自己身上扣屎盆子嗎?皇后別忘了,李公公剛才也說過,宮中物事,一入一出,便是一針一線,無不歷歷記錄在案。我一個北赫馬場出來的蠻女,隻身入宮,連換洗衣裳都不曾帶,又沒有好爹爹好兄弟在朝為官,私底下卻是連一針一線都沒人給我傳遞呢!”
沈皇后氣得臉色發青,指著她鼻子喝道:“你……你這蠻女,竟敢再三出口不遜,污衊本宮!再不教訓,你越發不曉得什麼是上下尊卑了!來人,給我掌嘴!”
旁邊早有兩個身強力壯的宮女奔過來,就要揪住可淺媚時,可淺媚不屑地撇撇嘴,向後只一退,左腳一勾將其中一人絆得向前傾去,右手已提過另一人的髮髻,將她腦袋與先前那宮女狠狠一撞,但聽兩聲慘呼,兩名宮女捂著額踉踉蹌蹌,一時竟頭暈目眩,站立不穩。
暖暖和小娜雖聽不大懂她們在說些什麼,卻也看得出沈皇后面色不善,又見她對自家公主指手劃腳,早已面露忿忿之色,見此情形,竟是歡欣鼓舞,拍手叫好。
熹慶宮宮人雖眾,但再也想不到可淺媚敢這樣無法無天,公然與皇后正面為敵,一時之間竟是面面相覷,鴉雀無聲。
可淺媚掃了他們一眼,冷笑道:“沈皇后,你別打量著我和當年那個寧淑妃一般的好性兒,由著你要打就打要殺就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敢欺我一尺,我也必回人一丈!你要栽贓嫁禍謀害妃子,這回可找錯對象了!”
沈皇后素受尊崇,連唐天霄都禮敬有加,再不曾料到有人敢如此囂張,不覺又驚又怒,顫著手指向她,好一會兒才能喘息著叫道:“來人,給我……給我打,打死這大逆不道的賤婢!”
眾宮人恍然大悟,忙衝上去要揪打可淺媚。
可淺媚卻不畏懼,一邊閃躲,一邊應對反擊,那些宮人白白有一身好力氣,卻比不得她靈巧敏捷,如青蝶般穿梭自如,竟連她衣角也碰不了。
沈皇后原出身大將之家,身畔頗有幾個特地挑選過來的太監,身手很是不錯,見著這情形,便知可淺媚是武道高手,再不敢遲疑,也衝上前要去擒住可淺媚。
可淺媚但覺那幾人出手敏捷狠重,招式張馳有度,竟也不慌張,一掀衣袍,已抽出腰間所纏蟒鞭,但聽刺耳的呼嘯聲傳過,長鞭已如閃電般向外甩去。
幾名太監身在宮中,卻不敢帶兵器,眼見可淺媚撤到殿外丹墀上,急急取了拂塵、長椅、花瓶等物與之纏鬥時,可淺媚已據好地形,鞭影繚亂擊下,竟是大開大闔,縱肆潑辣,所經之處,宮人無不皮開肉綻,慘叫連連。
沈皇后大驚,一邊在宮女的驚呼聲中向後退著,一邊高叫道:“這蠻女反了!反了!快,快傳禁衛軍!今日務必為皇上除了這禍害!”
宮門早有值守的太監留意到情形不對,飛一般地跑出宮去喊人了。
禁衛軍負責巡守皇城,也有部分駐紮於皇宮四方的角樓,雖不入內宮,卻一直有人來往於內三宮與東西十二宮之間的甬路巡守,傳喚起來極是方便。
可淺媚見外面喧鬧聲漸近,心頭愈怒,越性趕入殿中,長鞭揮灑之處,不但已將幾名意圖打傷她的太監擊得倒地呻吟,更有一鞭,狠狠擊向沈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