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論起容貌俊秀,這對兄弟已經算是出色的,但可淺媚看向另一人,眼睛卻許久沒法挪開。
自在飛花,紫陌紅塵笑(十)
這人比唐天霄略年長些,約摸二十五六模樣,容貌極秀逸,蕭落清肅,即便一身月白色的簡約裝束,也不能掩去那等雅靜蘊藉的溫文氣息。
見可淺媚盯著他看,這男子向她微微一笑,如飄著蓮香的夏夜忽然間破開密雲當頭籠下的月光,令人頓時心神通泰,怎麼也移不開目光去。
他溫和道:“淑妃娘娘,在下莊碧嵐。”
古來伴君如伴虎。
唐天霄雖說了讓不必以帝妃禮相見,但此時此地並無外人,莊碧嵐等再不敢真的稱她作小娘子。
“莊碧嵐?”可淺媚沉吟著笑道:“原來你就是交王世子莊碧嵐。我以前便聽過這名字,正想著你是怎樣的人呢。山色青碧,嵐靄氤氳,想著就好看。”
她遲疑片刻,又道:“莊大哥這人品氣度,也正當得起這好名字。”
“不敢。淑妃娘娘見笑了。”
莊碧嵐淡淡笑著,雖是低頭遜謝,依舊是雪地白梅般的清雅風姿,毫無流於世俗的卑微氣息。
唐天霄也在留意著可淺媚的神情,見狀微微皺了皺眉,卻不點破,只向唐天祺道:“聽說前兒你夫人有喜了?”
唐天祺眉宇間飛揚的神采立時黯淡下來。
他低聲道:“沒了。”
“沒了?”
“是,連前兒那個胡姬懷的,這是沒了的第三個了。”
“沒事。”唐天霄拍拍他的肩,“你還年輕,怕什麼?明兒哥哥再挑幾個壯實些的美人給你送去,包管你明年一年生上三五個,怎樣?”
“嘿,謝謝皇上,不過……”
“不過什麼?”
“皇上……相不相信有報應這回事?”
“報……報應?”
唐天霄微愕,旋即冷笑:“天祺你也信這樣?那像那些這等刀里來劍里去殺人無算的將士,不是更該千刀萬剮?”
唐天祺沉默片刻,道:“一將功成萬骨枯。自古以來的名將,的確沒幾個得以善終的;即便偶有善終,家人子孫也少有齊全的。”
唐天霄拂袖道:“你信了哪個老夫子的胡說八道?放心,朕的將士,都是效忠於朕,若有報應,也當報應在朕的身上。這一時半會兒的,還輪不著你這小子。快去收拾收拾,咱們先去狀元樓喝兩杯,再出城去罷!”
唐天祺再不敢辯,低聲應道:“是。”
唐天霄再看向可淺媚時,居然還拉著莊碧嵐在一邊絮叨,從做著什麼官兒,住在哪裡,家裡還有什麼人,都快問遍了。
他笑道:“淺媚,你問這麼多,是不是打算以後生著個公主,嫁到他們莊家去?”
可淺媚咯咯笑道:“如果莊大哥以後生出的兒子和他一般的好看,我一定和他結親家!”
自在飛花,紫陌紅塵笑(十一)
唐天霄噗笑,轉頭問莊碧嵐:“朕也想著和我們的交王世子攀攀親戚呢,卻不知世子肯是不肯?”
莊碧嵐笑道:“皇上有旨,臣自當遵旨。”
唐天霄搖頭:“你又哄朕呢,真的旨意下來,天知道你又怎生推託。”
他不待莊碧嵐回答,便拉過可淺媚道:“走,換件衣服去。總不能帶個小太監招搖過市吧!”
“是,皇上。”可淺媚低頭瞧瞧過於寬大的太監服,也是失笑,“我以前只穿過男兒裝,太監服第一次穿,倒覺有趣。”
唐天霄親昵地攜她走過莊碧嵐身畔時,微笑道:“在宮外或者沒人時,叫我天霄即可。”
“天霄?”
“天霄。”他凝視著她若驚若喜的唇角弧度,“我沒那麼多忌諱,也不想別人把我當神敬著。我的女人麼,只需把我當成她的夫婿就夠了。”
可淺媚毫不遲疑地脫口道:“你本來就是我夫婿呀!”
唐天霄嘴角動一動,沒有再說話,眼底的笑意卻頃刻濃冽了許多。
這時可淺媚卻嘀咕道:“可惜你是太多人的夫婿了!”
“什麼?”
唐天霄皺眉時,可淺媚已鬆了他的手,笑著自己奔往內室去了。
片刻之後,二人換了裝,便與唐天祺、莊碧嵐帶了各自穿著便裝的隨從逕自出門。
正當春日好時節。
金碧屋宇,直上青空;花色瀲灩,街衢飄香。一路池館如畫,桃李芬芳,杏花鋪綻如美人笑靨,處處聞著寶箏和鳴,清歌軟語蕩漾於簾幃之間。
有翩翩少年黃衫白馬馳騁於長街之上,蒙蒙柳煙里便騰起細細的灰塵。
經了數年的休養生息,瑞都之繁盛,更勝當年的南楚,竟連飄起的塵土都帶了欣欣向榮的芬鬱氣息。
可淺媚騎於馬背緩緩而行,邊走邊讚嘆,有時前行幾步和唐天霄並轡,有時放緩馬匹等著莊碧嵐同行,一直絮絮叨叨指點著周遭的新鮮物事。
她到瑞都不久便被送入宮中,並沒有機會在這大周最繁華的都城遊覽,而瑞都的風土人情,顯然與北赫天差地別,故而樣樣覺得新奇。
若非唐天霄說了要出城,只怕即刻便要跳下馬來,先在城裡留連上幾日了。
她只顧賞著好風景,卻渾然不覺,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她也成了旁人眼中最亮烈灼眼的好風景了。
因唐天霄微服出行,並不想招搖,因此從人備下的衣飾也甚是簡潔。
可淺媚所穿的,不過是一襲粉藍色暗花交領緞袍,式樣甚是尋常,披風則是很平淡的雪青色,並不惹眼。
那臨時駐腳的小院中並無侍女,可淺媚不太會梳漢人的繁複髮式,只在頭頂綰了個小髻,用三支一模一樣的紅瑪瑙小蘭花簪子別住,下面的頭髮一總編起,末梢以紅絲帶系住,也以紅瑪瑙珠墜著,自然地垂於前胸,配著她明艷妍麗的面龐,竟奇異地映亮了質華無華的衣裙。
自在飛花,紫陌紅塵笑(十二)
何況那樣纖巧的身段,正騎於異常高大的駿馬之上;何況一路同行的,亦是氣度優雅華貴的俊秀男子。
註定了萬眾矚目。
在狀元樓包了個單間嘗了幾道招牌菜,一行人便匆匆離去,竟是疾馳而行,徑出城門。
唐天祺笑道:“真沒想到天霄哥哥這回娶了個高手回來,這騎術只怕我們幾個都不及。”
唐天霄對著城外芳糙紫陌,瞥了一眼又落到後面和莊碧嵐聊得正開心的可淺媚,說道:“下回得坐馬車出城。有人也太會招蜂引蝶了!”
他的身聲不高,卻吐字清晰。
此時他們已遠離鬧市,放緩了速度徐徐而行,在他身後的可淺媚等人不可能聽不到他的話。
可惜可淺媚根本沒顧得上他在說什麼。
她正在笑著問莊碧嵐:“你家的蓮池有多大?深不深?除了你那位妹妹,還有沒有別人摔下去過?”
莊碧嵐卻已留意到了唐天霄神色不對,忙道:“咳……這個以後再聊吧,公子似乎正等著和你說話。”
可淺媚便似有點失望,嘀咕道:“他真要和我說話,天天都能見著。這會兒又急著喊我說什麼話……”
雖這般說著,可她到底還記得,這天下似乎就她這位至尊無上的夫君有資格把任何人呼來喝去了。
她拍馬奔過去,問唐天霄道:“天霄,你叫我啊?”
她雖來自北方蠻夷之地,聲音卻清脆悅耳,並略帶著江南吳語的那種軟儂,頭一次聽她這般喚出自己的名字,唐天霄竟聽得心神一盪。
好一會兒,他才慢悠悠道:“碧嵐家中有個美嬌娘守著呢,你若引得我們莊聖人動了凡心,他們家那位大約就要找我算帳了!”
可淺媚並無出身名門高第的驕嬌之氣,北赫也不像中原這樣注重門第等級觀念,入宮後便常和下等的宮女太監混在一起,宮中主子們的或真或假或半真半假的故事卻聽得不少。
她聞言立刻道:“是那位雅意姑娘嗎?你封了人家做什麼虞國夫人,不就是不許人家成為交王世子夫人嗎?她為我找莊大哥說幾句話就找你算帳,不是討沒趣兒嗎?”
唐天霄聽她口吻,立時知道她必是聽說過他和南雅意的事,頓時窘迫,慍道:“那你繼續陪他說話去吧!”
可淺媚雖是慡直潑辣,卻不是沒頭腦,看出唐天霄不悅,便不敢再說,只緊緊跟在唐天霄身後,再也不敢等著莊碧嵐同行了。
唐天霄略覺安慰,旋即想起她不過是懼怕帝王之威才不得已約束自己行為,又覺懊惱,連身畔旖旎春景都無心觀賞了。
雨亂雲迷,誤斷同心鬟(一)
荊山腳下有著南楚時京畿附近最大的皇家圍場,連帶整座荊山都被劃做禁地。
但楚人講究以文治國,歷代帝王並不擅武,偶有狩獵也不過擺個樣子,以示皇帝文武雙全,非常人可比。
至南楚末帝李明昌時,登基十餘年連皇宮都沒出過,更別說狩獵了,——他唯一一次出宮是出降大周,卻是出宮後再也沒能回宮。
荊山無人狩獵,也便一年比一年糙木繁盛,鳥獸眾多,便有平民繞開值守的官兵偷偷進入圍場打獵,往往收穫甚豐,漸漸偷獵成風。
南楚諸帝雖然庸懦無能,對百姓卻還寬仁,聽得官員報告說有人擅闖皇家禁地,索性將值守官兵撤去,聽任山民隨意出入。
後來周人占了江南,一度曾以鐵血手腕**各地勤王之師,便有百姓念著楚帝的好,始終將周廷視為異族,甚至出現了許多自居為南楚遺民的江南文士,多在百姓中甚有名望。
唐天霄從戰亂中走過,深知得人心的重要,待平定了康侯之亂,政局略略穩定,也便重用杜得盛等文臣,並大量徵召江南名士入朝為官,對待異己分子多用懷柔策略,儘量休養生息,收攬民心。
而這荊山早有百姓聚居,京兆尹奏知此事時,唐天霄也便順手推舟將其劃離皇室範疇,任百姓開圍墾荒,並自由入山行獵砍柴,謀取生計。
但唐氏馬上取的天下,唐天霄自己也有一身好武藝,再不願在京畿附近圈定的苑囿打些放養的獵物,興之所致,有時也會帶上幾名身手高明的心腹悄悄到荊山活動活動筋骨,帶些自己親手打的野物回宮。
莊碧嵐出身將門,雖然也是有名的武藝高強,謀略出眾,卻從不在唐天霄微服出行的心腹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