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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裡果然有了動靜。

    不知什麼東西被重重地砸出,落在桌子上,杯盞落地,清脆的咣啷啷聲響過,便聽可淺媚在內含糊斥喝:“半夜三更誰在嚷嚷?隔了門都聞著一股子酒臭氣銅臭氣!再吵我睡覺我讓皇上斬了你們!”

    唐天霄退了一步,扭頭問香兒:“她沒喝酒吧?”

    香兒搖頭,“回皇上,淑妃從不喝酒。”

    唐天霄望天長嘆:“借酒裝瘋的朕聽說過,借睡裝瘋的朕還真第一次見識!”

    他低頭聞聞自己身上,委實聞不出什麼銅臭氣來,但在沈度家的確喝了不少酒。何況這大半日都和沈皇后混在一起,她所用的香露芳香也似沾到了他衣衫上,拂之不去。

    即便沒有那香露的香氣,他也不喜歡沈皇后的氣息混到他自己的體息之中。

    而可淺媚,當然更對她厭惡之極。

    他皺了皺眉,揮手道:“讓她睡吧,我們走。”

    靳七趕上,問:“去擷芳宮嗎?”

    “乾元殿。”他又往自己身上嗅了嗅,道,“讓他們多預備幾桶熱水給朕洗浴。”

    靳七應了,忙叫小內侍先行奔到乾元殿去知會預備。

    唐天霄踏出怡清宮前,猶往他和可淺媚嬉戲慣了的臥房張望一眼,很是不甘地嘀咕:“人不大,脾氣不小!趕明兒送她一缸醋,淹死她算了!”

    但事實證明,一缸醋似乎太少了,再鬧下去他得叫人開個酒醋作坊才行。

    第二日上朝,兵部已將兵防圖之事“查明”,據說是兵部的一個曾在北疆呆過的主簿自行畫了北疆防禦圖,又在兵部諸員討論沿江兵馬分布時偷看過部分輿形圖,因此得以勾出北方大致的兵防圖,並因貪圖北赫人的錢財而將兵防圖出賣。

    若要細細追查下去,這所謂的“真相”大有斟酌之處。

    但此時人人都盼著這事儘快了結,連唐天霄都不願再在這子虛烏有的盜圖之事上糾纏,敲山震虎完畢,也便見好就收,把兵部、刑部的大員叫來申斥一番,也便由著他們囫圇結案了事。

    他記掛著可淺媚,午膳原要去怡清宮和她一起吃,卻給宣太后請去了德壽宮用膳。

    他幼年喪父,全仗宣太后以一介女流扛起家國重擔,歷盡艱辛才贏得今日政局,他看在眼裡,自是事母至孝,從不違拗。

    宣太后茹素多年,並也沒有甚珍奇菜餚,叫他過去用膳,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用完膳,唐天霄親自扶了宣太后到軟榻上歇息時,宣太后已擺手令身畔宮人退下,才道:“昨日我令文書房的內侍送來彤冊,才發現一件奇事。”

    唐天霄坐在榻邊為母親捶著腿,笑道:“什麼奇事?”

    宣太后道:“自那個北赫女子進宮,你似乎很少再寵幸過別的妃嬪?連她病著的時候,你也只在她房裡呆著?她在德壽宮裡關了七八天,你也就在乾元殿處理了七八天的政事?”

    唐天霄不覺面龐微紅,笑道:“兒臣懂得。皇后、德妃那裡,兒臣一向關切得很。”

    “我曉得你就一張嘴好,有事沒事抹了蜜,自能哄得她們一時歡喜。”

    唐天霄眉宇間浮過一絲疲倦,淡然笑道:“哄得一時,也便足夠了。”

    宣太后眼底便也有和她端慈神情截然不同的深沉閃過。

    她道:“這都由得你。重臣掌控兵權已是陳年積弊,早些解決了也好。可另一樁事你也得放在心上。”

    唐天霄垂眸道:“請母后吩咐。”

    宣太后凝視著他,慢慢道:“你也不小了,快給我多添幾個男孫罷!宇文貴妃之事,我知你另有算計。可你到底也已為人子,為人父!這樣的事,我不希望出現第二次!”

    她說後面兩句時,語音轉促,已頗有凌厲之意。

    唐天霄臉色發白,明知自己所行之事都瞞不過母親,忙跪下答道:“兒臣領命。兒臣……再不敢了!”

    宣太后點頭道:“也不曉得你那個淑妃上回到底是真懷孕還是假懷孕。不過我瞧著她那身板兒,不像生得出兒子的,何況又是北赫人,終究有些不妥。因此我上午又挑了一對姐妹花給你,是戶部張侍郎的女兒,生得頗好,他們家又是,人口繁盛,因此封作了美人和才人,剛已經送到怡清宮去了。”

    “怡……怡清宮?”

    “那宮院不小,你既常住在那裡,多打發兩個女人去服侍也沒什麼不好。我曉得你偏心那個北赫丫頭,可她到底刁蠻,時日久了,難免有厭倦的時候。偶爾想換換口胃時便寵幸了那兩個,讓她們懷上個娃兒就行。”

    宣太后搖頭嘆道,“皇長子常和他母親過來給我請安,我冷眼瞧著,敦重有餘,機變不足,到底算不上帝王之材。”

    那皇長子的母親王婕妤,原是靜宜院裡一個小宮女,唐天霄偶爾醉了,不知怎的拐到了那座清冷的宮院,她前去奉茶,他瞧著素袖纖纖心中一動,便趁了醉意將其寵幸,居然一舉得男。

    可清醒時看去,這王婕妤容色委實尋常,若不是生了皇子,只怕唐天霄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

    唐天霄嘆道:“兒臣知道。是兒臣荒唐了。”

    宣太后微慍道:“你本是皇帝,這些事上荒唐些又有何不可?若不荒唐,我豈不是到現在連半個孫子孫女也看不著?”

    唐天霄不敢答話,訕訕告退。

    出了德壽宮,他記起約了大臣在御書房議事,便先去前朝,招來靳七道:“去瞧瞧那丫頭在做什麼。”

    靳七點頭,卻笑道:“其實皇上該想到她在做什麼吧?”

    唐天霄嘆氣:“那你便去瞧瞧,她醋喝完了沒。”

    靳七動動唇,到底沒也再說下去,也不叫小內侍幫忙,親自趕往怡清宮方向去了。

    唐天霄卻猜著,這醋估計一時半會兒是喝不完了。

    昨日之事未了,今日又多兩位美人刺她的眼,不知會給慪成什麼模樣。

    或許也是他太嬌縱了她。

    若不是他這般寵著她,事事依順,她還敢這般任性嗎?

    不過,想著她因他在吃醋,他又莫名地高興。

    女人的妒歷來為男人所厭惡,只因那妒妨礙了男人的尋歡作樂;如果男人沒有紅杏出牆之心,女人的妒,其實是男人的幸福。

    和幾位大臣議事完畢,靳七還不曾回來。

    唐天霄有些不悅,眼看著幾天沒管事兒,案前的奏摺已經堆得和小山似的,只得耐了性子,先把奏摺拿過來批閱。

    若有十萬緊急的軍國要事,自有人用十萬火急的法子把消息傳遞給他。

    從六部和丞相那裡轉過來的摺子,拖上一拖原無不可。

    他是懶散人,眾所周知的懶散人,真的大臣們等不及的大事時,自會請求面奏皇上,或面奏太后,或……面奏沈大將軍。

    他眯了眯鳳眸,示意兩名內侍將奏摺翻開,一張一張遞到他跟前,不過淡淡掃上一眼,便硃筆落下,再由他們一張一張飛快移開,交由別的內侍整理分發。

    或准奏,或交各部議奏,或由某相處置,原也簡單得很。

    懶散皇帝未必便是昏君,勤奮皇帝未必便是明君。

    做皇帝同樣必須有才氣,有悟性,有遠超同齡人的高瞻遠矚和隱忍決心。

    皇長子顯然不夠格;不曉得可淺媚生出的孩子會是怎樣的,其實她遠比一般女子要聰明機警得多,哪怕看起來有點笨……

    眼前的奏摺去了一半,他卻神思恍惚了。

    他側頭向侍立身畔的卓銳道:“去瞧瞧靳七跑哪裡去了。叫他去怡清宮,難不成他貪圖涼快,跑水晶宮裡乘涼去了?”

    卓銳一笑,忙要出去尋找時,那邊靳七已跑了進來,卻是一頭的汗,半點不像曾到水晶宮乘涼的模樣。

    “皇上!”他上前見禮,卻向兩邊一瞥,先不說話。

    唐天霄忙揮手令服侍的宮人退下,才皺眉問道:“莫不是她又鬧什麼事了?”

    靳七嘿嘿嘿地乾笑一聲,道:“那倒沒有。太后送來一位張美人,一位張才人,並沒在怡清宮住下。”

    “嗯?”

    唐天霄嘆氣,“連太后懿旨也不理了?”

    “也不是不理,太后派姑姑送人去時,她笑得跟朵花兒似的立刻答應了下來,據說還塞了不少北赫的好東西給人家。不過說怡清宮裡被她折騰得亂糟糟的,一時安頓不下來,因此先送皇上的乾元殿裡安置了,等收拾好了再接過去。”

    唐天霄不覺撫額長嘆:“得了,算她聰明!”

    只須這會兒緩上一緩,再有人來追問此事時,她必定推到他身上,說皇上另有處置。

    他想護著她,就不能說她矯旨欺君,也就不能不把那兩隻燙手山芋乖乖接到手裡。

    要麼就把她們留在乾元殿,從此他獨寢在乾元殿時得為她備好一缸醋;要麼就是由他下旨,把她們放別的宮院去,違背太后懿旨的就成了他。

    靳七苦笑道:“淑妃還挺賢惠的,還把皇上賜的錦緞和珍寶贈了不少給二位張美人,所以二張去乾元殿時似乎還對她心懷感激。”

    “賢惠?她這賢惠也太刁滑了!”

    唐天霄搖頭,又問道,“你去這半天,就打聽這點子事?”

    靳七猶豫著,笑容開始有點難看,“這個……還有一件事,不知奴婢當不當講。”

    他的模樣便是想講,卻還故意地頓上一頓,讓唐天霄看著好生不舒服,慢悠悠道:“你若不講便算了。但如果有事故意瞞著,小心朕問你個欺君之罪!”

    靳七忙跪了答道:“奴婢不敢。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皇上也是知道的,淑妃和莊世子、成安侯一向有些交情,常會互贈禮物。”

    唐天霄點頭道:“這個朕知道。前兒淺媚搬入怡清宮,他們前後送了不少東西來,有珍奇藥材,有錦緞珠飾,還有各地搜羅來的小巧玩意兒,好像怕朕會虧待了他們妹子似的。淺媚似乎也還了不少禮,連朕送她的東珠項圈都給莊碧嵐了。”

    他沉默片刻,又道:“其實也未必是給他的。那是女子飾物,給了他,也便等於給了雅意一般。”

    顯然,他對可淺媚把他送的東西轉送他人並不高興,尤其那人還是莊碧嵐。

    但若送的是女子飾物,是在向莊碧嵐的紅顏知己示好,他也發作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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