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杜松風疑惑地看著他。
李怡解釋道:“那天說拜訪韓兄後一起去轉,如今韓兄拜訪不成,後面的事卻應如約完成。”
杜松風猶豫片刻,終究點了點頭。
未時後,暫別了一個時辰的兩人再度相會於寶禾縣東城門。
李怡騎著白馬,穿著暖黃錦衣,頭髮束起,手中搖扇,十足一個富貴公子哥;杜松風騎灰馬,玉色長衫外罩薄綢深衣,頭髮半束,自然閒適。
二人並轡出城,便見河流蜿蜒,綠草如茵,山花爛漫。
李怡輕搖摺扇,“說來有趣,方才我回工房,他們對我這幾日的失蹤居然毫不在意,有的以為我有事回京了,有的知道我那日同你出去,以為我們又去了別的地方。”
杜松風目光微訝,“唔,我也是。”
李怡哈哈一笑,“看來你我這個少東說來有些分量,實際卻無人關懷。譬如我爹以為我在寶禾,寶禾的人自然無權過問少東去向,若此次真有個好歹,說不定連屍體臭了都沒人知道。”抬頭望著湛藍藍的天感慨,“總之,缺一個想要時時處處知曉你在哪兒的人。”
杜松風垂頭沉思。
兩隻粉蝶在身周繞著飛,李怡以摺扇輕撲幾下,粉蝶們輕巧躲過,又相互糾纏著往前方去。李怡笑道:“寶禾縣郊雖無名勝,卻質樸自然,野趣盎然,別有一番風味。”
杜松風道:“正是。”
李怡見他挺嚴肅,便道:“已入七月,杜兄你穿得如此厚重,不熱嗎?”扇子往旁側一遞,“借你使使。”
杜松風原本想說我使了你使什麼,但見李怡十分誠懇,便道謝接了。扇了一時便歸還回去,李怡也就收著,嘆了口氣,“杜兄,你愛讀書自然好,但不可鑽得太死太深,否則人也跟著變得板正,豈不得不償失?”
“多謝李兄賜教,但我的性情從小就是如此,並非是因為讀書。我倒覺得個人性情不同,沒有哪種一定是好,哪種一定不好。”
難得杜松風說說了長長的一段話,李怡挺高興;但聽他那意思是決定死不悔改了,不免惋惜。
二人一路踏青,李怡隨著目光所及思緒亂飛時動不動就長篇大論,杜松風認認真真地聽,時而應上兩句,不見任何煩躁。行至垂柳密集處,李怡又嘆起來,“仍是擔心韓兄,可眼下卻束手無策。”
杜松風勸道:“我雖與韓公子交往不多,但也覺得他是個很好的人,想必定能吉人天相。”
李怡點點頭,“沒錯,韓兄對待朋友實在沒得說。”
杜松風道:“李兄與韓公子皆講義氣,重情義,令人敬服。”
“哈哈。”李怡將摺扇開心地搖起來,“難得杜兄誇讚,想必這就是人以群分。”
杜松風也微笑了一下,李怡望過去,覺得那笑除了因玩笑而開心外,還有些羨慕旁人的憂傷。杜松風自小內斂,沒有朋友,他爹整日忙於生意,另一個爹又……哎,也難怪。
李怡心又軟了,“你累不?此處有陰涼,我們吃點東西。”拎起馬背上的包袱向他示意。杜松風自然不反駁,二人來到樹蔭下,放馬兒在河邊隨意吃草。
李怡從包袱中取出兩個油紙包打開,一個是滷肉,另一個是面點,幾人分食的那種。“哎呀!”悔恨地一拍大腿,“走得急,竟忘帶刀了。手撕也可以,只是怕杜兄見怪。”
杜松風默默地從懷中摸出一把匕首遞上去。
李怡再一拍大腿,喜道:“對了對了,杜兄你這個習慣真好!”迅速以匕首割了塊滷肉下來,“杜兄,你說你這匕首又要自盡,又要割繩子,還要切肉,也算物盡其用。”
杜松風連忙道:“我就是帶著,沒用它幹過別的,這是第一次。”
“哎呀,我開玩笑嘛,別那麼認真。”李怡將滷肉塞給杜松風,又割了一塊給自己,大快朵頤。
杜松風便也默默地將肉舉到唇邊,吸氣,突然心中一頂,難言的不適充滿整個胸口,他緊緊抿著嘴,將滷肉拿遠。
“你怎麼了?不好吃?”李怡奇怪地問。
杜松風皺著眉頭,不說話。
李怡將自己那塊放在鼻尖嗅了嗅,又捉起杜松風的手嗅他那塊,“沒問題啊……”
杜松風仍是沉默,渾身散發著極大的尷尬,李怡的心突然就亮了,視線不由自主地從杜松風臉上往下,來到胸口,腰間,再來到……
杜松風立刻轉了下身。
最初知道自己天殺地懷上了孩子,他是震驚的,震驚得完全失措。但一天天過去,身體並無什麼變化,他總能暫時忘記自己懷孕的事實。那回連番辛苦動了胎氣,他才想起自己已非一個人了。可好了以後,他就又有點忘了。所以今日突然的反應似乎在警告他,不可再自欺欺人。
李怡試探道:“你……還好麼?”
“唔,尚可。”杜松風始終不看李怡,抬手將滷肉送到嘴邊。
“別,你要是難受就別吃了。”李怡立刻攔住。
杜松風搖搖頭,“方才噁心氣悶,倒吐不出什麼。這會兒好些了,應該無事。”還真就小口小口地咬起滷肉,並不忘稱讚一句好吃。
李怡見杜松風不想聊懷孕的事,只好在一旁擔心地看著。但這麼和稀泥不是辦法,畢竟那是個活物,過不了多久就要蹦出來管你叫爹的。他焦躁地看看四周,計上心來:“杜兄身體若是無妨,用食之後,不妨再行上一段?”
杜松風自然不會說不好,於是二人收好東西再上馬,李怡故意走在前頭,杜松風安靜地跟隨,時而去看周圍景致。
夜幕漸漸降下,風中熏著一日的暖意,蘊著草氣與花香。
天色給兩人抹上一層墨藍,李怡意料之中地聽杜松風說道:“此處離我家別院不遠,今晚我便宿在別院,不回縣城了。李兄此時折返頗費功夫,又恐縣城閉門,不如去寒舍將就一夜。”
李怡當然要先擺出極猶豫極艱難的神色,然後更加猶豫更加艱難地一拱手,“那麼……打擾杜兄。”
杜松風淡淡道了聲“李兄客氣”,調過馬頭上路。
李怡跟上道:“此地山環水繞,清幽雅致,又有野趣,貴府實在很會選地方,有品味。不像寒舍,寶禾縣中普普通通一塊地,相當失色。”
“李兄謬讚。據我所知,當年瑞福臨與恆慶元在寶禾建工房後,寒舍首先在縣郊建了別院,因此令尊不得不將宅院安在縣城中,以免面斥不雅,並非是因什麼品味。”
李怡尷尬地笑了笑,“令尊和家父的事,實在說不清。”
杜松風道:“嗯,家父從來不說。”
李怡又扯著臉面笑了笑,總覺得土木公好似有些生氣。難道他看出了自己故意往他家別院湊的計策?
遠遠見得燈光閃爍,杜府別院掩映在山色松枝間,自得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