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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李怡湊上去,“人命關天,怎能見死不救?您方才忙活了半天,又是為什麼?”
李重諾怒氣沖沖一拍案,瞪眼道:“還不是因為你逼我嗎?要麼我會大半夜陪著你瘋?!這一年來你給我找了多少事情,平時瞎折騰還不夠,現在是要玩命吶!李怡,你玩的不僅是你自己的命,還有整個李家,整個恆慶元的命!難道你要我們李家跟杜家一樣嗎?!”
“可他們是無辜的!”李怡嘶吼。
“那只能怪他們福薄該災!”李重諾也吼起來,紅著雙眼跟兒子對峙許久,粗聲喘息後癱坐在椅子上,沉默地復原龍袍褪色的一角,扔給李怡,閉上雙眼嘆道:“去吧,此事到此為止。杜明禮……便看他們的造化了。”
“爹!”
“撲通”一聲,李怡捧著龍袍再次跪倒,聲音陡然悽厲,“杜松風與我有了孩子,我這輩子……認定他了,杜家是我們自家人吶,他們出了事,我們不幫還能讓誰去幫?況且一旦連坐,我們也跑不了!再往外頭說,恆慶元與瑞福臨雖然對立,可若瑞福臨倒了,無論官道商道,恆慶元也獨力難支。”鼻尖一酸,語氣夾著哭意,“爹,您與杜松風他爹從小一起長大,親兄弟也不過如此,究竟是什麼深仇大恨,能讓您眼睜睜看著他們全家滿門抄斬?!”
夜色籠罩的廳堂中,李怡聲音繞樑,慷慨悽然。
李夫人站在角落,滿眼是淚。
韓夢柳望著李怡挺直的脊背,想起不久前牢中分別的情景,滿心感慨。
李怡狠狠抹一把鼻涕,“爹,我知道您擔心什麼,我也不是那等沒心肝的人,我不會連累全家的。自此刻起,我不再是李家子孫了,天一亮,就找師公主持從李家族譜上劃掉我的名字!”再抹一把眼淚,朝李重諾鄭重磕了三個響頭,轉身飛奔出門,很快便沒入夜色。
“你……”李重諾氣得鬍鬚亂顫,發抖的手重重拍案,“畜生!”
李夫人揪著帕子,哭出聲來。
“伯父伯母切莫動氣,李兄只是一時激憤。”韓夢柳提步向前一跪,“晚輩在此立誓,以性命擔保,此事絕不會牽連李家!雖然晚輩之命不值一提,但請伯父伯母相信晚輩,也相信李兄。”
“韓公子,你是怡兒的好友,你們……”李夫人噙著淚,語無倫次。
“伯父伯母,事不宜遲,晚輩這就去追李兄。”韓夢柳起身一抱拳,奔出門外。
李夫人無措地望向滿面怒容的李重諾,“老爺,怡兒他、他真的……被杜家那個小子,迷了、迷了心竅了……”
李重諾沉默地望著自己外袍褪色的一角,剛硬的雙眉緊緊蹙起。
韓夢柳追到李府門外院牆下,從滿腔激憤氣喘吁吁的李怡手中取過龍袍,以包袱裹好,“李兄,冷靜。後頭還有重任。”
李怡胡亂點了點頭,“韓兄,你先把這東西送回去,我現在……”使勁兒揉了揉臉,目光堅定,“我去丞相府,快到上朝的時候了,我去攔景丞相的轎子,求他給土木公他們做主!先前籌備程大公子婚禮,也算與相府有些交情,而且大家都說景丞相是個好官,我想他不會坐視不理。”
韓夢柳道:“事不宜遲,你先去,我送回龍袍就去找你。”景瀾不僅是丞相,更是太子太傅,如今夏昭遭劫,李怡所求之事必是景瀾所願見之事。只是不知當今龍椅上那位的想法,是否與自己所料的一樣。便只好,小心謹慎,盡力而為。
二人分道揚鑣,李怡獨自奔馳在夜半京城寂寥到可怕的街道上,心中砰砰直跳,身上火熱異常,連吐出的氣都快要燒著了。
轉街過巷終於來到丞相府,他對著門楣匾額上三個朱紅色大字直直跪下去,繁星的光輝灑上他落滿灰塵的衣裳。
斗轉星移,東邊天空的墨色染上深藍,身後突有響動。李怡回頭,只見韓夢柳朝他走來,旁邊還跟著一寬大的身影,竟然是……他爹?!
李重諾來到李怡面前,狠狠瞪著他。
李怡抬頭仰望,“爹,我不是已經說了……”
李重諾再狠剜他一眼,一撩衣擺與他並排跪下。
李怡大驚,“爹!你……”
韓夢柳跪在李怡另一側,“是我又回貴府告知了伯父。李兄,先前你太急了,伯父年長,想事情自然比我們想得多些,但絕非李兄所說的無情無義貪生怕死之人。”
李怡熱淚盈眶,“爹……”
李重諾翻了個白眼,“你們兩個小孩子能成什麼事,單是包芯絲線你就不會剝。況且若真救了姓杜的,他以後在我面前就更抬不起頭了,也是美事一樁。”
李怡又感動又安慰,“爹,多謝。”
李重諾冷哼一聲,“事有輕重緩急,眼下先不同你計較。但你方才大逆不道,我日後必定一一算來,你準備好屁股挨家法吧。”
李怡吐了吐舌頭,韓夢柳在一旁微笑著看。
東邊天空的深藍漸漸暈上淺藍,相府大門打開,三列隊伍引著三抬官轎行出,分別是右丞相、兵部侍郎、工部員外郎的字樣。
李怡立刻膝行上前高呼:“丞相大人!草民恆慶元李怡有天大的冤情!求丞相大人主持公道!”
官轎停下,黎明黑暗中,李怡隱約看見三個轎簾處都有些許輕動。轎夫走到窗口朝轎里的人說了些什麼,片刻後,最尾的轎子裡走下來一身著官服的年輕人,正是程熙。
“你等有何冤情,要攔丞相官轎?”程熙負手俯視跪著的三人,目光最後停在韓夢柳身上,眉宇間緊了幾分。
李怡叩首,“程大人!太子殿下與將作監丞杜松風及杜家和瑞福臨眾人皆是被冤枉的!那件龍袍並非瑞福臨所制,是有人蓄意陷害,證據就在私制的龍袍上!求丞相大人主持公道!為太子殿下及瑞福臨諸人伸冤!”一個頭重重磕下去,韓夢柳與李重諾跟著俯首。
程熙淡淡道:“此事你等如何得知?又是如何知道證據在龍袍上?”
李怡一個激靈,黎明晨露中,脊背有些發涼,“是因為……草民熟知杜松風為人,他絕不會參與此事,龍袍上一定可以找到證明其清白的證據……”
“程大公子。”端正跪著的韓夢柳突然出聲,“此事是下官查得並告知他們的。恆慶元李大掌柜織染技藝非凡,且知曉連杜家人都不知曉的瑞福臨織染工藝特別之處,因此下官請求他們前來作證。下官斷定此事乃不軌之人誣陷,亦可斷言,只要李大掌柜見到證物,必可當場指出不同。”
“你斷言?”程熙神色嚴肅,一副很難被說服的樣子。
李怡心中開始打鼓:韓夢柳話里的意思,似乎是把所有責任都往他自己身上攬。這回因為杜松風,他太著急,一時忘了韓夢柳跟太子的關係。如今看來韓夢柳如此拼命,恐怕也是因為太子。程熙過去曾打聽過韓夢柳,那是為了給太子辦事,還是他倆之間有其他仇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