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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日子罷了。”攤主依舊盯著杜松風。
杜松風有些尷尬,正想往後退,李怡湊了上來,急切道:“我不過找零拖了些時候,你怎麼不說一聲就跑?這人生地不熟的……”
“唔。”杜松風低聲道,“遠遠看見這裡賣匕首,就來瞧瞧。”
“那你要同我說嘛……”
賣匕首的攤主又去看李怡,再看杜松風隆起的肚子,鄭重的神情中更添困惑。
李怡道:“你看上什麼了?”
杜松風這才掃過地上擺滿貨物的氈毯,雙目亮起來,“這些都挺不錯的,各有千秋。”
李怡失笑,“那怎麼辦?都給你買回去?”
“並非這個意思。”杜松風小聲道,“我再看看。”
此時攤主突然道:“公子看上哪個了?我送你。”
杜松風與李怡一愣,“為何?”
攤主道:“我與公子有緣。”
杜松風與李怡對視一眼,茫然中更有點點戒備。
攤主嘆了口氣,“公子生得頗似我從前的主人,所以不禁將公子多看了幾眼,請莫見怪。”
杜松風明白過來,“哦,那……”
“主人已故去多年。”攤主目露憂傷,“今日見到公子,便覺感慨萬千,更十分歡喜。”
“哦,我……”
杜松風有點語塞,李怡心中戒備更盛,推著杜松風示意他離開。攤主便道:“這位公子放心,我沒有惡意。今日只想送上一件小物,聊表心意。公子喜歡哪個?”
杜松風暈起來,伸手迷迷糊糊地指了一柄,攤主仔細地包好交給他,又問:“公子家鄉何處?”
杜松風道:“京城。”
“兩位公子是夫妻?”
杜松風張嘴尚未說出話,李怡便翻了個白眼,樓上杜松風的腰,“自然。”
攤主又問:“兩位公子做何營生?”
杜松風道:“做生意的,跟老人家一樣。”
攤主頓了頓,喃喃自語;“做生意?做生意挺好,不像……”
“好了,走吧。”李怡不耐煩地推著杜松風,杜松風只好挪開步子,卻一步三回頭,頻頻去看墨藍夜幕下孤獨坐著的老人,總覺得那人似乎有些特別,卻又說不出為何。
樹影下的攤主亦望著杜松風與李怡離去的方向,低聲道:“祝你二人一生順遂,一生幸福。”
深夜,夏昭與韓夢柳逛完朔寧城的大街小巷,來到北城門附近的一處高地上。夏昭將大氅解下鋪在地上,讓韓夢柳坐著休息,自己則望著更北方的遼闊天幕出神。
“原本我想表露身份,到城牆上去看一看,但轉念一想,還是莫要打擾城中的官員了。”
韓夢柳望著夏昭的側影,“梁州大營離朔寧城不遠,你當真不去看看趙將軍?”
夏昭搖搖頭,“父皇他們不說,想必有他們的道理。我……就不添亂了。何況,我尚未想好該如何面對……他,驟然相見,還是不妥。”
夏昭負手向前走了幾步,“阿夢,從前我雖一直學習為君之道,但腦中卻是懵懂的。而這一路行來,我看到農人諸多辛苦、行商來往奔波,看到了眾多揮金如土的富貴之人,亦看到了更多為了一口湯粥苦苦掙扎之人。我終於有些明白,我以後將要做的是什麼。”嘆了口氣,“或許父皇與趙將軍也是因此才……”
轉過身注視著韓夢柳,“阿夢,我接下來要說的可謂大逆不道之言,但我一定要對你說。”
韓夢柳抬起漂亮的眼眸,靜靜等待著。
“若有一日我登基為君,首要自是治理國內安定,百姓安居,其次便是擇選優秀的子孫悉心培養,令我大齊國祚昌隆。等到這兩件事做好,”夏昭深深地望著韓夢柳,“我便退位,與你避世隱居。如今我暫且不知那是什麼時候,但我一直期待著那天。”
韓夢柳沉默,低頭望著自己隆起的肚子,微微失神。
夏昭又道:“或許日後史官會說我流連聲色縱意享受,但我並不在意,我所能做的唯有在位一日,便竭盡心力治國安民。”
韓夢柳終於嘆息,“所以我希望,這回我肚裡懷的,是個兒子。”
“阿夢。”夏昭急切地走近韓夢柳,“你無須有這種想法。我早已下定決心,莫說放棄太子之位,就算是貶為庶民、成為販夫走卒也無所謂。總之,無論如何艱難,我此生只你一人。”蹲下身,輕輕撫上韓夢柳的臉,“而且,我不願你再受苦,這一胎後,就別生了。”
韓夢柳握住自己臉頰上夏昭的手背,回想曾於父母墳前所說的話,正與夏昭今日之言一模一樣。不知不覺間,他們的心境想法已然和合二為一。
“小昭兒。”韓夢柳微笑起來,“我無需你給我任何承諾,因為我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除非我死,否則絕不會改。”
夏昭一愣,待明白其中涵義後,滿心震動,撲上前緊緊抱住韓夢柳。韓夢柳便像從前一樣覆住他的腦頂,另一手托住腹側,低聲道:“而且不只是為了你,也不只是為了我自己,我也希望四個月後,能生個兒子。”
第70章 番外4
四人玩賞完畢回歸京城, 杜松風的孕期即將進入第九個月,腹部十分隆起,腿腳略微虛浮,行動開始不便, 夜裡時常醒, 白天稍微做點什麼就累得慌。李怡三令五申不許他去書坊,也不許去瑞福臨鋪子, 就在家好好安胎, 至多只能在侍從的陪伴下在庭院裡走走。
書坊剛開張,事情很多, 出遊的這一個多月已然勞累了李重諾與杜明禮, 如今無論如何不願再辛苦長輩,因此所有的事李怡都一人扛上, 幾乎日日起早貪黑外出張羅應酬。
相形之下,杜松風覺得自己是個廢人,理想抱負雄心壯志化作痴人說夢, 每日除了吃與睡,唯一愉快之事,就是陪伴長子。
近兩年裡起起伏伏,尚未留神就一晃而過,真如白駒過隙。如今看著坐在床上玩得歡樂的長子輿兒,以及身前這大大圓圓的肚子,才真真切切地意識到自己跟過去截然不同了。
輿兒在床上歡快地爬滾,杜松風坐在床邊, 觀察著孩子撒歡的軌跡,時刻預備伸手保護,同時捧著本詩集,一字一句地念:“……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回想不久前梁州所見,壯麗風光仿佛就在眼前。
“吱呀”一聲門響,李怡笑嘻嘻走進來,杜松風驚道:“咦?今日竟回來得早?”
“嗯。日日不回家吃飯總是不好。今日不算太忙,趁空閃回來了。”李怡脫下外袍掛在木架上,走過來環住杜松風腰間,“這一大一小可鬧你了?”
“唔。”杜松風摸了摸肚子,“尚好。”
李怡也摸了摸他肚子,又摸了摸臉以示安撫,轉而向床上沉浸在歡樂中的兒子張開懷抱,“輿兒,爹爹抱!”說完不管小傢伙情不情願,就自作主張地將人從床上拎了起來。小傢伙似乎因玩耍被強行打斷非常不快,伸出爪子在李怡臉上撓,李怡一邊笑一邊躲,一副“你撓不到我”的得意模樣,忽而瞅見杜松風手上的書,他十分詫異,“你不會在給他講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