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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夏昭是景瀾手把手教出來的,景瀾之夫程有乃兵部的二把手,長子程熙又是曾經的太子伴讀,即便景瀾處事圓滑謹慎絕不可能犯結黨大忌,但實際上整個景家已經不可避免地被打上了太/子/黨的印記。
如今看來,那夜建平帝與景丞相,似乎談得不妥。
再接著,建平帝時常傳詔二皇子隨侍,更多次夜宿二皇子母妃麗貴妃宮中。似乎……是有那麼一點點要變天的意思。然而宮中朝中無論如何戰戰兢兢,民間卻沒放出去一點兒風聲,依舊熙熙攘攘、熱熱鬧鬧。
九月之初天高氣爽,一吐一吸間舒爽暢快。
與李怡相約的五十日之期已至,杜松風來到松鶴樓三樓雅間,一邊用茶水點心,一邊翻書等待。
李怡很久都沒來,但他不著急。因為今日早上,李怡的小廝專門從京城趕來寶禾縣給他報信,說今日是李怡生辰,京中有些應酬,但他一定會來,勞煩他等等。杜松風有點驚訝,原來李怡的生辰是在今日,唔,比他略大了半歲。
本想同小廝說改期,但見小廝十分篤定地念了數次李怡一定會來,他便將這話咽了:李怡守信,他只是等等又有何妨?
杜松風沒意識到自己在心中又默默地給李怡加了一條好處,和顏悅色地打賞了氣喘吁吁的小廝,叫他路上慢些,又請他代問好,並叫李怡路上也慢些。
小廝走後,杜松風想起那日李怡說把他當朋友的話,心想既是朋友,對方生辰不送賀禮不合禮數,兀自糾結了一會兒,總算想出一個他能做到、且來得及、又符合李怡一貫行事作風的賀禮。
此時,望著松鶴樓下熱鬧喧囂的主街,沐浴著午後晴暖的陽光,杜松風心中愜意,並有些期待不久後李怡收到賀禮時,感謝他、誇讚他的模樣。
唔,杜松風合上書本,他多少能想像出那仿似占了便宜的嬉皮笑臉。
近來小腹已經隆起,食量也大了不少,這一下午,他吃了五盤從前並不愛吃的果點,用了兩壺茶,跑了三趟茅廁,腹中暖暖實實,卻不見飽。考慮到李怡來了估計還要吃一頓,便強行管制住自己的嘴。又讀了一會兒書,天色漸暗,雙眼眼皮開始打架時,急切的敲門聲終於響起。
李怡紅著頭臉風塵僕僕闖進來,邊朝前走邊抱拳,“土木公,抱歉久候!”
杜松風打起精神迎上去,“李兄言重了,早知是李兄生辰,就該改期。哦,”端正一禮,“李兄,生辰安樂,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啊,多謝多謝!”李怡搖著抱住的雙拳回禮,順勢往杜松風身上看。
柔順的長髮以骨簪簡單一束,雅致;暖黃的衫正合當下節氣,舒服;不寬不窄的肩恰到好處,挺直的胸膛只欠一靠,還有那……李怡突然有點懵,難道方才酒喝多了?
甩甩頭再細看,杜松風的肚子……是真地凸、凸、凸出來了。
李怡滿腦子漿糊,只見杜松風笑中帶著羞赧,又有些羞赧地伸手摸了一下自己凸出來的肚子,朝他道:“哦,原本想說完正事再說的,既然李兄發現了,那先說此事也可。”
李怡前後踉蹌兩步,女兒紅的後勁兒真上來了,“你是說……”恍惚走上前,手臂一不小心在杜松風凸出來的肚子上摩擦了一下,無意間完成了父子間的第一次招呼。“你……沒去打胎啊?”李怡坐下,灌了幾杯茶水想醒酒。
杜松風微笑,“本來想,後來覺得還是算了。”
“為、為啥?”李怡再灌下一杯涼茶,眼前的杜松風讓他突然有了個別樣的念頭。
“我知道,因意外有了這個孩子,李兄覺得麻煩,並不想要,我十分理解,原也不想給李兄添麻煩。但那日我突然想通了,想生下這孩子,父子二人相依相伴,好歹也有個惟親之人。”杜松風收住笑容,面色極為認真,“李兄放心,此事乃我一人決定,此子乃我一人之子,絕不會連累李兄與李家諸人。李兄今後無論娶妻生子繼承家業,亦絕不會與此子有任何牽扯。”一抱拳,“我杜松風以性命名譽擔保,李兄大可放心。若真不放心,要立字據也可。”
擲地有聲,信誓旦旦,一副寬容大度為你著想與你無關的模樣。
若此時此地對面坐的是個喜好偷腥不敢擔責的縮頭紈絝,指不定要怎麼感謝杜松風。
可是……
李怡只覺得一團火在胸中燒,有千百句話爭搶著出口,跑在最前面的那句便是“土木公枉你見過不少世面讀過不少書怎麼腦子卻是傻的!”可尚未來得及將舌頭抻直,杜松風就又笑著開口了——
“今日攪了李兄壽宴,實在抱歉。我備了一份禮,望李兄收下。”懷中抽出個紅紙包往前一推,不用看就知道裡頭是銀票,“聽聞近日寶禾縣如想閣來了位新公子,說是絲毫不輸京城總閣的花魁,想必李兄未曾一會。我已差人去打點了,今夜那位公子只等李兄一人。”
一桶滾燙的豬油澆上李怡胸中的大火,他瞪起雙眼身體前傾,“你這是給我錢,讓我去嫖相公?”
“唔。”杜松風一愣,李怡不僅沒有他想像中的高興,反而怪怪的,大概是沒料到自己會這麼做。也對,從前他確實不會這麼做。只因那次李怡說了把他當朋友,他自然也把李怡當成……嗯,至今唯一的朋友。既是朋友,自然是要做些朋友間該做的事。
想到這裡,杜松風點點頭,認真道:“李兄從前應酬,不都是吃喝玩樂後再找個館子快活一番麼?今日我攪了哪一環,就該補上哪一環。”再一笑,“原本我應作陪,只是如今我這身子不便去那等地方。”將紅紙包擱在李怡面前,“稍後正事談完,李兄就快去吧,莫叫佳人苦等。”
說完這話,杜松風覺得自己似乎不再是那個被行內年輕人視作與眾不同的傢伙了。原來,他也能同大家一樣往來打趣,說些公子哥間的葷話。
他有點開心,覺得這都是因為李怡才改變的,心中對他著實感激,因此便更想讓他趕緊收下自己的賀禮,不免將期待他去嫖相公的心情表現得熱切了點兒。
李怡始終瞪著他,狠狠地瞪著他,瞪得雙目通紅。
“啪”地一下他拍案而起,抖著伸出二指向前,咬牙切齒吐刀子一般罵道:“杜、松、風,你有病吧?!”身體晃著猛喘兩口氣,一甩袖走了。
杜松風呆在當場,怎、怎同他想得不一樣?
“李、李台!”起身追上去,雖然他不明就裡,但追上去總是沒錯的。
李怡從樓梯上大步流星蹬蹬踏下,雙腿飛快兩袖生風,心中那團火夾著酒勁兒燒得他極為憋悶焦躁,再不找個地方透透氣,他真怕他會掄起板凳揍杜松風。
身後一疊聲地喊著“李台”“李台”,李怡越聽越想噴血,腳下更快。下到一樓與二樓中間時,突聽背後“咕咚”一聲悶響。他心中一抖,猶豫片刻,終於停下腳步,回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