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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伸手過去覆住杜松風手腕:“當然,若做不到,我就用這匕首將自己戳成篩子。”
“唔。”杜松風忍不住露出微笑,“又沒叫你發毒誓。”
“但我已然被你毒倒。”
“花言巧語。”杜松風又十分羞澀地笑了一下。
“說真的呢。”李怡信誓旦旦,“你正應該多笑笑,笑起來多好看。”
“哪有。”
“旁人看或許沒吧,但我這就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在我眼中,即便韓兄那等美貌也不及你。”
杜松風雙眼興奮地閃爍,終於不再說什麼,在李怡的注視下,低頭繼續吃喝。但對面那道目光實在太熱烈了,他都不能安心地吃。更不知是因為飯菜太熱還是什麼,他的臉頰一直滾躺著。
韓夢柳坐在庭院裡,午後陽光照得鼻尖痒痒的,他不由得地打了個噴嚏。心中想,按照通俗的說話,這是有人想他了。
只是不知想他的人是誰。
宋益?李怡和杜松風?許久未見的旁人?亦或是……
“疊、疊……”
不甚清晰準確的奶音傳來,韓夢柳扭頭望去,女兒依依穿著漂亮的大紅色小襖裙虛步站著,奶娘在一旁彎著腰,雙手張開保護著她。
韓夢柳笑著張開雙手,“依依能自己走到爹爹這邊麼?”
依依聽懂了,搖搖晃晃地碎步上前,幾次踉蹌差點兒倒在奶娘手中,最終卻都奇蹟般地站好,顛簸著到了韓夢柳腿邊。韓夢柳將她抱坐在自己膝頭,從小紅襖里取出女兒專用的香帕,在那剝殼雞蛋般的臉上輕輕擦拭。
“依依長進了不少,爹爹看要不了多久依依就能自己走路了。再過不了多久,依依就能說話。”目光突然一暗,聲音低下去,像是在對自己說,“很快,依依還將會跑會跳,能寫詩作畫,能彈琴舞蹈,能明白這世上好的壞的……”
“疊疊……”依依揪著韓夢柳的衣襟不遺餘力地往他身上爬,雖不懂爹爹在說什麼,但卻能感覺到,爹爹看著是在同她說話,可似乎又不是。像枚膏藥一樣貼在韓夢柳身上,小小的腦袋擱在韓夢柳肩頭轉動,仿佛在尋找什麼,“服、服……”
依依“服服”地叫個不停,奶娘在旁一臉苦澀,“側妃殿下,最近小郡主早上一醒來就這麼喊,玩累了也這麼喊。”
韓夢柳點點頭,這一點他何嘗不知?從前夏昭在的時候,她但凡要找,是一定要鬧著立刻找到的。而現在,她那幼小的心靈中似乎也明白了什麼,只會這樣低聲叫著“父王”,卻不要求夏昭必須出現。
算起來,已經十五日了。
嬌生慣養的小太子一人在鄉下務農,能務出個什麼?
他能不靠旁人之力將衣服穿戴整齊,就算不錯了。
韓夢柳拖住女兒的小身體,“依依是不是想父王了?”
依依愣了一下,又“服服”地叫起來。
“爹爹帶你去見父王好不好?”韓夢柳捏捏女兒的小手。
奶娘道:“側妃殿下,聖旨道太子殿下那邊不得帶隨從,這恐怕……”
“就我與依依去。”韓夢柳抱著依依起身,“依依尚幼,絕不能讓她整日這麼難受。此事太子也不知情,皇上有譴,我認便是。”
第64章 難得真心聊一聊
寶禾縣大秦鄉南山山腰的一個土坡上, 隔深谷與北山相望,視野極為開闊。傍晚紅霞如緞,橫掛山巔,飛鳥倦而知返, 於谷中迴旋。
山中清幽, 又因臨近村落,染上了幾分煙火氣息。
夏昭屈膝坐在那裡, 頭髮以青巾束起, 一身灰藍色短打,腳上著皂靴。壯美的山景在他眼中仿佛虛空, 他暗淡的膚色毫不見平日裡明亮張揚的光彩, 嘴邊淡淡一圈胡茬讓他脫去了少年稚氣,現出些滄桑的意思。
晚霞肆意灑在身後, 輕緩的腳步聲傳來,他心中一動,像是感應到什麼似地回頭, 只見韓夢柳著暖黃錦袍信步而來,長發披在肩上,閒適自然。雲朵圍繞在他身邊,竟分不清是真是幻。
懷中月白色小包袱動了動,韓夢柳便低下頭,溫柔地望向臂彎。小包袱再動了動,一顆戴著大紅色元寶小帽的圓腦袋露了出來。
夏昭惶然起身,不知是否應該上前。
韓夢柳便在離他數步遠的地方站定, 故知重逢般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微笑。
夏昭突然緊張起來,胸口憋悶,手心都冒了汗:他知道他現在的模樣差極了,被韓夢柳這樣看著,就好像從前被他嘲笑自己年少不經世事,什麼都不懂一樣。
“還好麼?”
夏昭心中一滯,其實他沒有太聽清韓夢柳說什麼,但從嘴型中看出了。只是他尚未回答,韓夢柳就又無奈笑道:“看這模樣,就知道不怎麼好。”
果然被嘲笑了。
夏昭只好顧左右而言他:“你們怎麼來了?”
“依依想你了。”韓夢柳抱著女兒上前,小包袱再蠕動幾下,探出的腦袋巡視一圈,在看到與平時不同的夏昭時先驚後喜雀躍起來。
“服、服服……”依依掙扎著要抱。
夏昭心中被複雜的情緒溢滿,剛伸出手就又警惕地縮了回去,最終以指節颳了刮女兒的小臉蛋,“父王身上髒,稍後再抱依依好麼?”望向韓夢柳,“此處景致不錯,可以坐坐。”
“好,依依現在懂事了,不鬧的。”
韓夢柳一手抱穩女兒,一手解開大氅鋪在地上,將女兒放上去,“是不是呢依依?我們跟父王一起在這裡玩,待晚上睡覺時,再讓父王抱你。”
依依果然不再求抱,仿佛知道能見夏昭一面已屬不易,不敢奢求太多的樣子。但坐在兩位父親中間時,還是忍不住夏昭那邊靠一靠。
“你怎知我在此?”夏昭問韓夢柳。
“方才去了你的住處,發現你不在,就看了看你務農的成果,然後順著腳印等蛛絲馬跡找過來的。”自信一笑,“找人的本領,我還是可以的。”
“你所學的確甚雜,到了現在,無論你做出什麼事,我都不驚訝了。”夏昭勉強笑了一下,“已經冬天了,我也只能墾墾荒地。也還好是這樣,否則還不知會種壞多少莊稼添多少亂。”
“可有心得?”
“心得?”夏昭蹙眉,然後極老成無奈甚至是有些不屑地笑了一下,沉默片刻後將頭扭在旁邊,輕咳了幾聲。
“怎了?看你臉色不好。”
“無妨。”夏昭搖頭自嘲道,“沒有錦衣玉食,沒有下人服侍,沒有阿諛奉承,自然就……父皇希望的不正是這樣麼。”
韓夢柳一愣,想到不久前在宮中偷聽來的真相,心中糾結。
依依手裡攥著從前夏昭親自買給她的撥浪鼓,以及方才夏昭親手從周圍摘來的形狀漂亮的小葉子,自顧自玩得投入。夏昭與韓夢柳也不打擾她,只各坐一側保護著,間或望望開闊的深谷高山,再時而對望,隨意說著話。仿佛換了個寧靜自然的地方,那些擾人的煩惱事,都可暫時拋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