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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臨產腹部的沉隆到底無法忽視,他有些累,就又挪到櫃檯旁寬大的太師椅中坐。管事奉上香茶,並將近日書坊營收的狀況一一講來,杜松風認認真真地聽,腦海中跟著冒出點子——
譬如與文壇名士聯絡,找幾位專到他的書坊中出集子,詩畫裝裱這一項也可慢慢做起來,文房四寶也可加入售賣,他對制墨就很感興趣,先前瑞福臨也與幾個制墨工匠有過來往……嗯,等見到了李怡,就與他說說這些想法。不過眼下最關鍵的,還是要將書本做好,不可本末倒置。
正想得投入,腹中猛地一緊,來勢之突然力道之強烈令他在椅子上一滑,手一松,茶杯摔得粉碎。
“……啊!”
杜松風雙手捧著肚子痛叫出來,額頭瞬間掛滿冷汗,腦中嗡嗡直響,心中不斷念道“完了完了”。
“東家,您……”管事的湊上來。
“我……”杜松風撐著木椅想要站起來,然而雙腿發抖,他慌了:上回生產是一點點痛的,怎麼這次竟然一下就這麼痛?
管事的一看不好,立刻要叫喚夥計去醫館請大夫並告知李怡,杜松風扯住管事的袖子示意他莫急,忍著痛快速思索:李怡正在與樂山書院談重要的生意,不能打斷;若找大夫過來,書坊並無合適生產的地方,如今還有客人來來往往,他在這裡痛著已然吸引了注意;況且醫館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去請個大夫再回來,也耽誤時間。
於是他果斷道:“先別告訴李怡,扶我上馬車,去醫館。”
“可是……”管事的一臉擔心。
“生不了那麼快,扶我……便是。”按著管事的胳膊艱難站起來,幾個夥計也湊上來,眾人在書坊內顧客的圍觀下,一齊攙扶著杜松風上了馬車,一人駕車二人護送,車輪軲軲向醫館奔馳。
杜松風將陪護的人都趕到車外,即便心中不安,也好過被旁人看到他此時的模樣。
靠在軟榻上挺著肚子大口喘息,他突然就很想念李怡,一種仿佛很久都沒見過的那種想念。
這孩子也真是夠調皮的,自己先前準備了許久,它就是沒動靜。今日難得出來一趟,竟就發動了,就會給他添亂。想著想著肚子又一陣強過一陣地猛痛起來,他只好咬著牙專心對付。
突然,身下一熱再一熱,他心中再次念道“完了完了”,鼓足勇氣以手一摸,有血跡,還有……澄明的液體,大概就是胎水了。
胎水一破就要正式生產,都說第二胎比頭胎要生得快,可是這……也太快了。
杜松風又委屈起來,艱難地將車窗打開一條縫向外看,他一直去的那家可接生的醫館,估計還有小半個時辰才能到。
上次就是在馬車裡,這次又是,為何他生孩子總是與旁人不同?!
杜松風十分悲憤,然而此時絕不是他鬧情緒的時候,腹中縮痛增強,他明明白白地感受到孩子在體內一點點向下擠,身體跟著下滑,雙腿不由自主地越分越開。窄窄的軟塌已然容不下他,他滑坐到地上托著肚子,種種感受清清楚楚地告訴他,孩子馬上就要出生了,等不得了。
幾乎本能地撩開袍子扯掉褲子,他回想著上回生產的情景,曲腿向外,閉著眼睛憋著氣拼命用力。眼角漸漸流出淚水,他心中想的全是李怡,實在憋不住呻/吟了就攥著拳頭大喊,間或不管不顧地嚷幾聲“李台”。
好像叫了“李台”,他就有了依靠,有了力量,不再那麼痛了。
車夫及書坊夥計聽到車內痛嚎,心也揪著,大喊著向車裡鼓勁兒:“東家堅持住!醫館就到了!”
杜松風聽見了,但沒空回話,心中想恐怕不行了,因為下身漲到極致,他憋得幾乎厥過去。這感覺,就是即將娩出胎頭的時候!
他要努力!要抓緊時機!要使勁兒!
“嗯啊——!”雙手拽下軟榻上的小絨毯,一頭咬在嘴裡,另一頭用雙手緊攥著,他咬緊牙關用力再用力、挺身再挺身,覺得渾身都要漲得炸開的時候,外頭夥計高聲叫“東家到了!醫館到了!”
他渾身一松仰躺在地上,眩暈中聽到清亮的啼哭聲。
外頭的夥計們震驚地對視片刻,又露出瞭然並如釋重負的笑容,衝進醫館喊大夫。
生、生了……
杜松風挪出一隻手摸了摸他已經平下來許多的肚子,懷了足足十個月,在最後這段日子更把他折騰得不輕的小傢伙,終於……生了。
淚水頓時洶湧,他用僅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念著“李台,李台……”
一個時辰後,李怡火急火燎地趕來醫館,推開貴客看診的單間,就見杜松風躺在床上,扭過頭,蘊著水汽的眸子眼巴巴望著他。李怡的心就疼了、亂了,兩步撲到床邊,緊緊握住杜松風的手,“怎麼了怎麼了?可有哪裡不好麼?”
杜松風搖搖頭,小聲道:“我是順產,沒有不好。”
“你可嚇死我了。”李怡將杜松風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夥計跟我說的時候,我的魂都快嚇沒了,還好他說你已平安生了。”
“唔。”杜松風抿抿唇,“我也沒想到,就只出去了那麼一下。而且太快了,措手不及。就算是在家裡,恐怕都等不到大夫來。”
“所以我一邊擔心,一邊又覺得你咋這麼厲害呢,自己就把孩子生了。”李怡嘆道。
“並非我厲害。”杜松風認真地說,“就是忍不住,就想用力,就……生了。好在胎位正,孩子也不大,好在也沒出什麼旁的事,要不然……“
“就是啊,所以說嚇死我了。”李怡俯下身,在杜松風臉上唇上輕輕地親,“倆兒子我們就夠了,以後再不讓你受苦了。”
“唔。”杜松風也摸李怡的臉,“李台。”
“嗯?怎了?”
“唔,輿兒因是在馬車中生的,所以乳名才叫輿兒,那這個……”
李怡一拍腦袋,“怎麼就這麼巧?!那不如就叫小輿兒?”
杜松風拍了李怡一下,“不用心。”
李怡嘿嘿一笑,雙目四處看看,“對了,兒子呢?”
“孩子在另一間,有大夫和奶娘看管餵養,過些時候咱們就能一道回了。”杜松風眼眉一蹙,“你沒去看孩子麼?”
“哎呀,”李怡一臉悔恨的模樣,“我一聽說你在外面生了,滿腦子就都是你,早把他忘了。”
“唔。”杜松風略不滿地望著李怡。
李怡笑嘻嘻又親了親他,“孩子固然很重要,但最重要的還是你。畢竟,你才是那個要陪我走一輩子的人。”
“唔。”杜松風只覺得心中滿滿的甜甜的,與不久前馬車上的恐慌驚懼正相反。李怡望著他的眼眸一閃一閃,飽含情意,他就也開心地笑了,跟著道:“說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