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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日子,吃飯洗衣都怎麼做的?”

    “從我的住處走小半個時辰就有個小市集,中午晚上我會去那裡買吃的,或買些水果回來,早上喝水吃水果,有時也就不吃了。反正每日都很閒,走走路正好打發時間。洗衣裳倒容易,門外就有條河,就地取材即可。”

    韓夢柳順勢拉過夏昭的手,在夏昭的驚訝與抗拒中靜靜地看了片刻,然後放開。

    從小到大,夏昭的手只執金杯捏玉筷,即便使劍握韁繩,用的也是最好的。陡然扛起鐵鍬下水洗衣,勢必會添上幾處傷痕。短短十幾日,皮膚粗糙了,手指似乎也粗壯了。

    韓夢柳嘆了口氣,“你一個人,厚衣裳就先別洗了,單衣不妨拿回屋裡,燒點熱水再兌冷水,不傷手。”

    “燒什麼熱水。”夏昭偏過頭,耳根有些發紅,“先前我想燒火做飯,忙活了許久,柴火都沒出火星,反而搞得整個屋子烏煙瘴氣,差點兒把自己嗆死。”

    韓夢柳瞪大雙眼,看不出小太子還挺上進,一時竟不知該可憐他還是該嘲笑他。

    他那驚訝的意味太過明顯,夏昭整個臉都紅了。心說韓夢柳只問了吃飯洗衣,其實還有更多,譬如夜壺恭桶要洗、被褥泛潮要曬、屋裡偶爾進幾個蟲子要打……凡此種種,都是他從前從未想過做過,最近才一點點發現、一點點學起來的。做這些事的時候,他也會暴躁,可暴躁完了依舊要做。這些事比洗衣吃飯更讓他狼狽,恐怕韓夢柳不是想不到,只是為了給他面子,不直接問罷了。  

    於是他更加幽怨地說道:“衣裳不洗是不行的,父皇沒說讓我反省多久。也許再過一陣子,他就會忘了我這個兒子。如今二皇子雖然式微,但有條件做太子的皇弟們仍然不少,譬如三皇弟,亦深受父皇喜愛……”

    “不會的。”韓夢柳篤定道,“太子之位一定是你的。”

    “你如何得知?”夏昭蹙眉。

    韓夢柳目光閃爍,“我……推測的。”

    夏昭奇怪地望著他,繼而不願深究,苦笑道:“我自己都沒信心了,你卻敢如此斷言。”

    韓夢柳道:“自有我的道理,不信你走著瞧。”

    “走著瞧?”夏昭低喃,“近兩年發生了很多事,比以往許多年發生的都多,我雖看來自信,但也時常迷茫,不知如何是好,因此一直都是走著瞧著。阿夢,遇上你是我的第一個變數。我有時也在想,究竟你是這無數變化中的一個,還是因為遇上了你,後頭才不停地變?”  

    “此話聽來對我頗有微詞?”韓夢柳玩笑道。

    夏昭認了真,搖頭道:“只是困惑。況且你既然是我的變數,那我也一定是你的變數,我也給你帶來了許多麻煩。大概我們倆確實是綁在一起,分不開了吧。你年紀大些,經的事情也多,或許此事你有其他想法,比我更能看透?”抬起雙眼深深望著韓夢柳。

    那是一雙由始至終充滿著驕傲自信的奪目雙眼,那光彩足以打敗這世上一切的所謂複雜與混沌。只是最初看到的時候,覺得它太過直接又太過簡單,因而充滿了不屑。

    韓夢柳垂下眼帘,“此時此刻,我並無什麼獨到的見解,這一次……的確是我做錯了。”

    夏昭心頭一震,近兩年了,韓夢柳從未向自己低過頭,亦從未跟自己說過真心話。如今,他居然認真誠懇地同自己道歉,他……

    夜幕降下,濃重的墨藍色籠罩在韓夢柳身上,極美的側臉仿佛藏在深色寶石的光暈里,因為看不太清,愈顯柔和溫順。

    夏昭幾乎就要伸手過去擁抱他,可韓夢柳卻首先抱起了女兒,將外罩的斗篷認認真真裹好,“依依睡了,走吧。”  

    夏昭一看,果然見女兒躺在暖融融的衣裳里,舒適恬然地閉著眼睛努著嘴。

    韓夢柳站起身猶豫片刻,對夏昭道:“你抱著她吧。”

    夏昭一愣,“我身上髒,還是等回去後再抱吧。”

    韓夢柳的神色有點艱難,思來想去仍是道:“你先抱著吧。只是灰塵泥土,回去將斗篷脫了,不讓沾身就行。”

    夏昭更加不明,韓夢柳這表現十分異樣,且是一副不打算跟自己說實話的樣子。他只好先接過女兒,一人走向前方引路。身後韓夢柳的腳步聲跟著響起,但那腳步聲卻很凌亂,與他來時截然不同。夏昭心中湧上些不好的預感。

    突然,清脆的樹枝折斷聲傳來,他立刻回頭,發現韓夢柳正扶著一棵樹,腳旁是夜色中不易察覺的短小藤蔓植物、凌亂的樹枝草葉及石塊土塊等。

    夏昭終於反應過來,心緊緊揪在一起,“你眼睛怎麼了?”

    韓夢柳拍了拍袖子上的泥土,輕描淡寫道:“沒怎麼。”

    夏昭一動不動地站定,一言不發,死死盯著韓夢柳。韓夢柳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卻明顯地感覺到那股越來越近的怨氣。如果不說實話,小太子怕是要……  

    “哎。”他嘆了口氣,“人吃五穀雜糧得百病,近來不知怎了,夜裡看不清東西。其實也還可以,就是怕不小心摔了依依,所以才讓你抱著。其實即便我抱著也不會摔了她,只是……”只是顧得上懷裡那個大的,不知還能不能顧上肚子裡這個小的,無奈只好請小太子代勞。

    “既然如此,為何不看大夫?”

    “我自己就是大夫。”韓夢柳淡淡道。

    “那你究竟是怎麼得了這個病,何時得的?”夏昭的聲音微微顫抖,還夾著怒意。

    韓夢柳沉默。

    夏昭拖住女兒的雙拳一點點握緊,“你告訴我。”

    韓夢柳猶豫再三,終於道:“生了依依後兩個多月吧,當時覺得能撿回這條命已是不容易,夜間目力受損也沒什麼,畢竟平時少有這麼黑的時候。”

    夏昭胸中翻騰,滿口皆是苦澀,他明明有很多話想說,可最終卻語塞了。因為無論說什麼都無法減輕韓夢柳的痛苦,無論說什麼都無法減輕他內心的愧疚。他信誓旦旦要保護韓夢柳一輩子的話語如同一片枯葉落在水面上,虛浮輕飄,也難怪韓夢柳從來只是聽聽而已。  

    猛然轉身繼續前行,唯有將女兒貼在胸前抱得更緊一些,才能對抗胸口的悶痛。

    回到住處,前腳進門,後腳韓夢柳也到了。夏昭將女兒交給他,自己以先前存留的冷水淨手,然後鋪好被褥,面無表情道:“你同依依睡床,明日一早就回去,回去以後……別再來了。”

    “你睡哪裡?”韓夢柳抱著孩子在這簡陋的一間屋裡站著。

    “我坐著都可對付一晚,你不必操心。”

    韓夢柳只得先安置好女兒,然後與夏昭一同坐在床邊更加簡陋的桌邊。兩兩沉默相對良久,夏昭道:“你去睡吧。”

    “時候還早,還不困。”韓夢柳拿起一把小剪撥弄起油燈上的燭火,“你才是,累了就去睡,不必招待客人一般招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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