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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上影廠正好要拍一部兒童片《閃光的彩球》,導演是宋崇。記得當時組織了一個班級的小孩子試鏡,我和助手兩個人坐在旁邊看。也許冷眼旁觀起了很大作用,我們當時就看中了兩個小孩子———沈潔和袁佳奕,剛好都是宋崇沒有選上的演員。沈潔和其他的小孩子比起來沉默一些,她沒有那種非常強烈的表現欲望,有些憂鬱,但是我感覺她在心裏面探索,她琢磨在這裡面誰最大,誰說話最有用,誰是導演。她那種求知的問號式的眼光與我設想的小英子的需求非常吻合。
沈潔錯過了宋崇的選角,卻恰恰符合英子的角色需要,讓我撿了個現成的便宜,而這部影片成功的關鍵也正在於這個角色的演繹。
林海音女士後來一直和沈潔保持著來往,維持了多年的“忘年交”,因為對於沈潔出演的自己的童年,她實在非常喜歡。
“樂音在記憶中縈迴”
雪萊有一句詩“樂音仍在記憶中縈迴”。“長亭外,古道邊,芳糙碧連天……”
這部影片成功的一個很重要的因素是音樂,呂其明先生的配樂功不可沒。其實小英子吟唱的《驪歌》是很早以前就有的歌曲,只是很多人是因為這部電影才聽到。
林海音在小說裡面也寫到了這個歌詞,人們叫它《送別》,說它是畢業的時候送別的一首歌。這首歌我自己小時候就唱過的,所以看到林海音寫到她們在課堂上唱這首歌時,特別有一種貼心的親切感。
這部影片很多地方是沒有台詞的,就給音樂留下非常大的創作空間,不同情境下的變奏把李叔同填詞的傷感情緒烘托得非常充分。在《城南舊事》開拍前我設想: “未來的影片應該是一條緩緩的小溪,潺潺細流,怨而不怒,有一片葉子飄零到水面上,隨著流水慢慢往下淌,碰到突出的樹樁或是堆積的水糙,葉子被擋住了,但水流又把它帶向前方,又碰到一個小小的漩渦,葉子在水面打起轉轉,終於又淌了下去,順水淌了下去……”。
二十多年後,在2004年導演協會頒獎典禮的最後,我和與我同輩、是我長輩,或者比我年輕很多的導演們又唱起《送別》,別有一番感受。
(口述:吳貽弓采寫/整理:記者 張悅)
吳貽弓,1960年畢業於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1980年執導《巴山夜雨》,開始獨立導演生涯。主要作品有《我們的小花貓》、《姐姐》、《流亡大學》、《少爺的磨難》、《月隨人歸》、《巴山夜雨》、《城南舊事》、《闕里人家》、《海之魂》等,多次在國內外獲獎。曾任上海電影製片廠廠長、上海市電影局局長。 2003年底當選為中國電影家協會主席。
拾遺
《城南舊事》是“大製作”
《城南舊事》在當時國內可謂一部“大製作”影片,直接成本53萬元人民幣,幾乎相當於當年上影廠出產影片平均成本的兩倍多。當然,和國外影片相比,投資成本仍然很低。
1983年,《城南舊事》獲第二屆馬尼拉國際電影節最佳故事片金鷹獎,是所有參賽片中耗資最低的一部,該片也是“文革”結束後我國第一次在國際影展中獲得大獎的影片。
林海音10年後領取稿費
早年拍電影,導演、工作人員和演員都沒有片酬,但是版權意識很強。
《城南舊事》約一千多元人民幣的編劇稿費,按規定留有30%要給原作者,上影廠一直保留著。1993年第一屆上海國際電影節,林海音受邀來到上海,這已距離拍攝《城南舊事》十年有餘。
林海音一再感謝吳貽弓,正是這部影片,讓內地的觀眾知道了林海音的名字。
電影筆記
回憶,通往故鄉作為一個已經30歲的人,我想我已經開始習慣不再有回憶的生活了。童年,遙遠模糊到我睏乏的雙眼再也看不到。雖然在我內心深處知道在遠方一定有一個故鄉,在那裡有失去而不可再得的樂園。所以像我這樣的人,只能去看電影來緩解這不時湧上心頭的焦慮和憂傷,欺騙自己仍然有可能找到那條歸鄉的道路。
以為忘卻的東西,以為忘卻的那些事那些人,卻原來一直潛藏在心的某個角落裡。其實每個人記性都一樣好,只是芸芸如我們,總是不經意間失落了那把鑰匙,無從開啟。而《城南舊事》,就是那把鑰匙,讓我們看到隱蔽在迷霧中的道路。
故事並非發生在浩劫歲月,而是發生在舊中國的一段歲月之中,故事的敘事者吳貽弓因此得以逃開“政治迫害”意識的壓抑,自如地構造出淡淡的悲劇場景。黑沉沉、霧朦朦的城門樓下,緩緩前行的駝隊,單調而復沓的街口,幽靜而蟬聲如雨的小巷,彌散著纖美的憂傷與詩意。
而說起這部電影,就不能不說電影中的音樂。正是這些出色的音樂,讓《城南舊事》這部電影以旋律和音節的方式留存在我們的記憶中。在電影《城南舊事》中,最著名的插曲恐怕就是藝術家李叔同採用外國音樂家創作的歌曲旋律,重新填詞的《送別》了。
不足百字,寫盡“淡淡的哀愁,濃濃的相思”。而這首歌曲,正契合了《城南舊事》的主旨:精巧細緻、不疾不徐、溫厚淳和、純淨淡泊、彌久恆馨。這部影片雖然離我們已經有二十多年的時間,但只要是心懷鄉愁的人,他們總能從裡面看到這樣的境界———滿是人間煙火味,卻無半點追名逐利心。
回場舊事“我們劇組就像一個大家庭”
開拍前,我對導演吳貽弓說:“你要做好準備,這部電影有90%的可能砸在我手裡。”因為以往我都是演公主、貴婦或者知識分子,從來沒有演過像宋媽這類北方農村出來的傭人。
演宋媽是從外部造型改造開始的。化妝師先拿剃刀把我的臉給開了,也就是剃掉鬢角和額頭上的一些頭髮,把我原先很秀氣的臉型變成北方農村婦女的方型臉,然後描粗眉毛、將頭髮紮成那種撅起來的髻。化好妝之後,我一看鏡子就把臉給捂住了:“真難看!
”
服裝師給我準備了肥肥大大的衣服,連做給我的布鞋都是那種前頭尖、後頭放開的形狀……還有許多細節都是非常講究的,是它們讓我感覺到我就是宋媽。等試拍膠片出來之後,大家才都對我有了信心。
當然,在演的過程中還是會碰到很多難題。譬如說最後那個騎毛驢的鏡頭太長了,而我本來根本不會騎,毛驢也不聽話,如果鏡頭再長一點點,我真的就要摔下來了。
跟小孩子一塊演戲是非常困難的事情。那時小英子很小,而演她弟弟的張小宇才3歲,他喜歡吃橄欖和牛肉乾,演他爸爸的嚴翔就每天給他帶橄欖,我的口袋裡也每天裝一塊牛肉乾,拍睡覺的戲時,我就對小宇說:“你不許說話,不許翻身,拍完了給你吃一塊牛肉乾。
不拍戲的時候,我們也穿著戲服。張小宇玩的時候把手弄髒了,也像電影裡那樣跑過來擦到我身上,我說:“你弄髒我的衣服啦!”他說:“你不是宋媽嗎?”我演完丟了孩子那場戲的第二天,小宇回家後跟他媽媽說:“宋媽今天哭了,她的孩子讓人家給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