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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和堂兄在胡同里穿梭了一陣子才找到破舊的晉江會館,裡面仍住有幾戶人家,早已不是台灣老親了。
一家八口擠在小小的會館裡,會是什麼個情景呢後來我在北方交大宿舍里問堂兄祖火奎,他說:“在我印象里,晉江會館的氣氛很融洽,當時北京的台灣人社團有它的特殊性,既不屬於北京社團,又不屬於日本人,也不屬於真正的台灣,住在裡頭的人彼此了解,抱得也比較緊,我記得林家住的前院有很多花糙,屋子裡的燈老是亮著。家裡有一些說台灣話的鄉親走動,氣氛很溫暖。”
外婆是板橋人,今年74歲的張光正在北京三里屯寓所接受我的訪問時說:“當年你外公去世時,北京的台灣同鄉都很為林家擔憂,但你媽扛起了這個家。後來她的果敢、幹練、包容的性格恐怕就是那時鍛鍊出來的。以你母親的聰明才智,是有條件念大學的,但她放棄了普通高中,去念世界新專,為的是一畢業就能出來工作,賺錢養家。”
母親以畫作表達對家庭的眷戀
孤兒寡母留在異鄉,是不是很淒涼呢?不,一點也不會。
三姨告訴我:“大姐上班後經常在下班時帶些糖炒栗子、坑棗等回來。一家人晚上就圍坐火爐邊,在微弱的燈光下吃著,一點也沒有孤兒寡母的悲戚。這都是大姐帶給我們全家的。”母親常說,她最愛看全家團聚燈下的畫面,即使那是別人的家庭或是畫報、電影上的鏡頭。
1990年,母親和父親二度來澳洲探望我們。有一天我帶他們去參觀維多利亞畫廊,那天正舉辦澳洲名畫家佛瑞德·麥克賓1885-1917的畫展。我們一邊參觀,一邊向母親解說。
母親在一幅《迷途》畫前注視甚久。畫裡是一個小男孩坐在叢林地上,用手捂著臉哭得很傷心。(在澳洲開拓年代,生活艱苦,父母雙雙打工,孩子乏人照管,很容易迷失在樹林裡。)母親說:“我看了好心疼,真想把他從畫裡牽出來,送他回家”於是她買了一張複製品帶回去。
幾天後,母親從台北打長途電話來說:“我把那張《迷途》擺在書房裡,每次看著看著眼睛就紅了”“媽,那是畫盃”我笑了說。
“可是你瞧那個年代也真有這種事的盃”她說。“對,不保孩子會走丟,大人也一樣,不過那是一種自願性的失蹤。”我說:“澳洲自古以來就有一種Swagman,這種男人情願風餐露宿,有家不歸,就愛在外流浪,唯一的伴侶就是一條狗。一旦客死異地,被過路人糙糙埋葬,墓碑上往往簡簡單單幾個字:‘他沒有留下姓名’。”
“別說了,我簡直不忍心聽。”母親說,“家是最溫暖的地方,為什麼就有人想離開家呢我可不做這種事兒我就怕曲終人散,客人走了,看著空蕩蕩的客廳,滿屋的殘杯果殼,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想哭。”
前幾年,母親熱衷學粉腊筆畫,但我一直沒有機會看到她的畫,一直到去年過年回台灣,在母親書房的書架里,我才發現她的一疊畫作,除了少數幾張花鳥外,其他全是“我家門前有小河,後面有坡”一類的家園景色。我想,這是不是就是她常說的“家永遠是看不厭的”。
北京之行與人生的啟示
黃昏時分,我們到了琉璃廠,我背著相機,左手舉著錄音機,右手拿著筆記本,站在那條專賣古董和文房四寶的文化街上。西方遊客如織,一群群青年學子穿過這兒放學回家。“在椿樹街二條開始了我成為一個北京小姑娘的生活。清晨起來,母親給我紮緊了狗尾巴一樣的小黃辮子,斜背著黃色布制上面有‘書包’二字的書包,走出家門,穿過胡同,走一段鹿犄角胡同,到了西琉璃廠……到了廠甸向北拐走一段就是面對師大的附小了。在晨曦中我感覺快樂、溫暖,但是第一次父親放我自己去學校,我是多麼害怕。我知道我必須努力地走下去,這是我人生第一個教育,事事要學著‘自個兒’。”母親寫道。
我仿佛看到那個梳著小黃辮,閃著好奇大眼睛,白淨可愛的英子,向我走來……“以前廠甸一到春節總排滿了攤販,後面有座廟,黃雀叼簽算命的就在那兒。”不知什麼時候祖熾堂兄站到我旁邊說。
“黃雀叼簽算命”母親曾告訴過我,她小時候最喜歡在廠甸看算命的指揮小黃雀叼著命簽給人算命。有一次算命老頭突然指向人群說:“這個小姑娘有個直挺的好鼻子,你們看著,將來她能做女校長”命運沒讓這個有好鼻子的林姑娘做成校長,但卻成了作家林海音。
附:
李叔同《送別》
長亭外,
古道邊,
芳糙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
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瓢濁酒盡餘歡,
今宵別夢寒。
附:電影《城南舊事》的幕後點滴
繼《巴山夜雨》之後獨立執導的《城南舊事》為中國的散文電影提供了一個幾乎難以企及的範本。影片以“淡淡的哀愁,沉沉的相思”為情感線索,透過小女孩英子的目光,在離情別緒中講著三個似乎互不相關的故事。小童星沈潔和“送別”的歌詞與旋律是人們對《城南舊事》最感性的認知。影片注重意象的唯美風格代表了同時期一批中年導演的創作傾向。20多年以後,導演吳貽弓面對記者,仍然無法掩飾自己對這部影片的感情。
影片開拍有一定政治意義
《城南舊事》是台灣女作家林海音1960年出版的自傳體短篇小說集,特別有一種緬懷舊日京華的傷感情緒。還有一個背景,80年代初社科院文學研究所開始有計劃、有選擇地公開介紹台灣作家的文學作品,渠道有所放開,這部《城南舊事》便傳到電影圈內,首先由北影廠的老導演伊明改編成電影文學劇本,劇本改正後,推薦給上影廠,上影廠領導一致肯定,準備投拍。可見,當時拍攝這部影片是具有一定政治意義的,雖然影片本身不直接反映某種政治內容。
我用“淡淡的哀愁,沉沉的相思”十個字作為影片的總基調,那裡面有一種抽象又具體的“鄉愁”。北京的冬陽、駱駝隊的鈴鐺、《我們看海去》的課文以及井邊的小伴侶、胡同里的瘋女人、藏在糙叢里的小偷、騎著毛驢回老家的宋媽和長眠地下的父親等等,一種來自海峽彼岸的感情很樸素地打動了我。
“撿便宜”得到“英子”
在《城南舊事》之前,我拍過兒童片《我們的小花貓》(1979),還有在《巴山夜雨》中也有一個七歲的小姑娘娟子,是影片中一個很重要的角色,我特別欣賞孩子的眼神,他們有和大人截然不同的探詢世界的方式。同樣在《城南舊事》中觀眾印象很深的就是“小英子”這個角色,直到現在很多人談到英子的時候還是停留在她當時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