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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只是一個過程,不會有人在意或記得。
去年,外婆去世了。她就象我說的一粒塵埃那樣,輕飄飄地在宇宙中飄過95年。
今年是她過世後的第一個春節。
我一邊做蛋餃,一邊回憶外婆陪伴我們的美好時光。她愛我的點點滴滴。突然間,我的想法不那麼理性了,不那麼客觀了,不那麼超然了。
外婆已經很好地證明她曾經來過這個世界,她的子孫滿堂,每到年節,孩子們會想起她的好,會思念。
我每年會在年夜前做蛋餃,每次做蛋餃都會想起天堂的老外婆。我在這世界上,最少還有三四十次機會可以思念。
生命的意義就在於,即使你不在了,依舊會留有思念。
娘親
以前,我很難理解,為什麼古人把媽媽叫「娘親」。現在年紀越大,明白得越多。
回國前,我給家裡人準備禮物,輪到媽媽,我給她打了個電話,說大商場裡的耐克鞋子正在熱賣,問她穿多大的合適。媽媽乾脆地回絕說:「不要買,我什麼都不缺。」
昨天回家,把給大家的禮物都分發出去,唯獨沒有母親的。母親替我翻箱倒櫃地找冬衣。我回來是穿著短袖空手而歸的,因為心裡有數,媽媽總會替我打點一切。果然,媽媽從柜子里找出N年前冬天我離開上海時丟在那裡的陳年老褲,一試,大小合適。(上帝保佑!)媽媽在搗騰的時候,我驚奇地發現,每次我們走時,都把如此浩大的工程丟給老母收拾,她把每次我們遺留的襪子褲子都洗乾淨收拾好,等待某天我們回來正好用得了。
她還預留了幾套嶄新的加厚棉毛衫褲,只等我回來穿。毛衣,是她從身上現脫的羊絨衫,還帶著體溫。夜半,她殷勤地讓我把所有能穿的衣服都試一遍,儘可能地讓我感到溫暖。
只住一夜,一大早,我又要走了,留給母親此後幾日的操勞和長久的思念,我卻急著回去看兒子,一天都不肯多呆。
我不讓母親送我,天太冷,去的時候我們打車,而回來,以母親的克勤克儉,她是一定要坐公交車的。天那麼冷,又是上班高峰,我總是在折磨母親,無論是情感還是體力。我說,別送了,我打車就行了。
在執拗上,我從沒贏過。母親說,胡說!我前兩天和你爸買票的時候就探好路了,你一個人去不熟悉,找不到地方怎麼辦?我陪你,反正我現在有的是時間。
我的心頭一酸。母親有的是時間,而我分給她的,卻只有一夜。
母親的想法很奇怪,她永遠和別人對我的期望不一樣,總跟我唱反調,都唱了三十多年了。以前特反感,覺得她怎麼從沒跟我站在一條陣線上過啊,我每次跟她解釋,感覺我們倆雖然說的是同一種語言,卻南轅北轍,得強壓著耐性。越是成長,我越是明白她反對的心。
我說,今年,我要添個金豬閨女,給兒子生個伴兒。這件事情顯然是大好事,公婆老公無不贊同,爸爸也是高興的,家裡多子多福總是好事。可媽媽卻說:「生那麼多做什麼?一個就算有交代了,一個不生人家要說閒話,生多了你多受罪啊!我一想到你那時候懷孕9個月,睡不下起不來,走一步喘幾喘,每天焦躁不安等孩子出來的樣子,我就難受。」
我自己做了母親,才知道媽媽的心,她是見不得寶貝女兒受罪。在她眼裡,凡是叫女兒受罪的人都不是好人,叫女兒受罪的事情都不喜慶。我生孩子的時候,還在產床上,護士出來通報說:「兒子,健康。」我老公忍不住說了一句:「孩子平安就好了。」媽媽頓時暴怒,瞪著老公氣鼓鼓的,心想,你得了兒子了,我女兒還在生死線上沒下來呢!老公趕緊解釋:「六六身體一向健康她不會有事的。」反正,我媽的心病是落下了,總覺得他不夠愛我。
這我全看得很開。不是我豁達,而是女人生完孩子,重心就變了。我不在意他愛不愛我,當然,愛最好。不愛也無妨,反正我有兒子了。再說,他說那話的心情與我是相同的,兒子平安就好。
媽媽摸著我的臉說,你怎麼面黃肌瘦的?怎麼過得這麼不好?上次來還唇紅齒白一臉燦爛。
我說,這一向太累,又睡得少。
說真話,我離面黃肌瘦還有二萬五千里的長征路要走,怎麼都到達不了我期盼的那個境界。
媽媽又撅嘴,過半晌說:「一個女人,這麼勞碌做什麼?你真的很像你爸,不怕吃苦。」
我於是明白,為什麼每次我說要給她買東西,她總是堅決拒絕。因為她一想到吃的穿的,都是我的血汗,會難過得吃不下去。我趕緊安慰她:「沒關係,雖然有點累,但我心情愉快。忙完這一段,我好好補一補。大家都誇我這本書寫得很好,我要繼續努力。」
媽媽更不樂意了,說:「不要努什麼力?不要寫了,傷身體。我才不在意你是否有名有錢,你健康就好。才三十多,看著那麼老,哪像以前你18歲的時候,臉光滑得像個剝了皮的煮雞蛋……」
我永遠活在媽媽記憶中最漂亮的時段。我都三十多了,皮膚要是還像去皮雞蛋,就成妖怪了。
要上車了,栓票員把媽媽攔住。我對媽媽說:「回吧!我走了。」
媽媽也沖我一揮手,卻轉身小跑起來,邊跑邊說:「我從另一個門溜進去,我到車上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