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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個根班的,手裡舉著一面反光鏡,為陰天借點自然光。
那女攝影師不斷喊著:「笑開心!大笑!露牙!漂亮!」就象我整天對孩子喊:「排隊,舉手,擦嘴巴,乖!」一樣,應該屬於職業語言。
現在流行3D製作,真假結合,如果不點破,你一定以為凡是眼見的都是實的。其實不然,虛虛實實,真假結合。就跟我頭上的頭髮一樣,一部分是自己的,一部分是插上去的,終於解開了影視里的女人盤起發來厚如烏雲,重如磐石,以前一直疑惑,說要麼古人因為沒吃化學食物,頭髮天生很棒,要麼就是選演員的時候,頭髮也是一項指標。當時還哀嘆自己一頭鄉下黃毛丫頭的頭髮,稀稀落落沒幾根,根本沒有鏡頭緣呢!
再回到3D製作。草地上常搭起一塊外景,諸如青石板小路,或是一小片沙灘,再就是一艘帆船。小路,沙灘,帆船都是真的,而背後一大片幕布上,畫的則是沿著小路走下去的一排舊房子,或是藍藍一片大海。原本拍影片的神秘,頓時不在。
假做真來真亦假。經過電腦一處理,天衣無縫,壓根看不出製作的痕跡。
我們一共要換五套服裝,跟隨五套不同的髮型。外景婚紗一件,內景婚紗一件,禮服一件,古裝一件,按要求還有一套和服。我討厭小日本兒,堅決不穿,遂換成自帶的情侶裝。
看穿了,覺得造型師就那水平,我干幾回也能幹,完全不按個人五官樣貌的不同來修飾,都一個模子裡套出來的,化出來顯得俗不可耐。每回畫完了我都極其不滿。而勞工在一旁看著一直鼓氣,說,化得自然,一點都沒變,不象剛才那對,他老婆一出來沖我笑,我都沒認出來。
我和勞工屬於截然不同的消費心理,值得市場分析者自己揣摩。我因為花了額外的錢,總是不開心,任何服務都讓我覺得物不所值。而勞工因為花了錢,便覺得心安,就好比手術前使勁主動給大夫塞錢的病患家屬一樣,不塞生怕下不來手術台。
即便是周一加班拍攝,還是有10對左右新人等待,大家輪換場景,很多時候都是滴流耷掛著提著雞罩子坐在等候室里耐心等待。
期間有一組相片拍完,我足足等了一個小時,不耐煩的時候本性大暴露,不顧儀態地拍桌子打板凳指責巴黎婚紗就知道賺錢,完全沒有個服務態度問題。我上著妝,既不能喝水又不能吃飯,還不能上廁所,怕把紗裙睬壞,一賠大約又是500.
看人家新娘子都很婉約地趴在勞工身上撒賴,獨我一個母夜叉一手叉腰,一手撩著頭巾,氣急敗壞。勞工在一旁不急不惱,只看著我抿嘴笑,完了說,你這形象,生生給了那些即將走進墳墓的男人當頭一擊,也好,現在後悔,尚且來得及,我就做個反面樣板,犧牲了我自己。他這一席話,讓我破氣為笑,推著他嘀咕:「討厭!」完了趕緊攙著他胳膊前後搖了搖。
如今我胖了,縱然做不到小鳥依人,但還是可以努力做到大鳥抱一抱的。
小姐們估計看這種猛新娘也看多了,起先壓根不理睬。等我火氣過了才走過來賠笑說:「這你還嫌人多啊!周六那天拍了30對,從早上5點拍到半夜2點呢!你夠幸運的啦!」我一聽,頓時平和許多。
安撫傷痛的另一個辦法就是找一個比你還慘的。她們做到了!
一頓火過後,倒是順利了許多,下午4點左右,已經收工回家了!看樣片是4天以後。等吧!心情期待。
終於又到了另一個屠宰場,屠夫們手拿快刀,陰森冷笑著眼見兩頭肥豬逍遙進場。而那兩頭豬完全沒意識到前面是刀山火海。
樣片一拿來,我頓時面色陰沉,非常不好看。我的脾氣就是這樣,來得甚快,全然沒注意到未來的弟媳婦好心陪我們來選片,在一旁惶恐不安。
一打開相冊,失望!感覺片片沒我本人漂亮,由於先前看過勞工一朋友新婚的照片,錢比我們少花了,新娘子沒我本人好看(大言不慚),怎麼照出來都一模樣?那還有什麼天生荔枝的區別?
我在那裡橫挑鼻子豎挑眼,「這張!臉大!這張!眼睛鼓!這張,笑得僵硬!這張,胸前太飽滿!」……後來回頭想想,人家拍的還都是實情,只是真實地暴露了我的缺陷。這世界,小能吹大,沒聽說大能變小的。很多單眼皮小眼睛的一畫都是面如滿月,雙眼如嬋,但若叫攝影師把一胖子畫成一瘦子,有點難。
臉越拉越長,來回翻了幾遍,竟找不出一張心儀的,索性不看。
勞工依舊保持好涵養,不斷打氣說:「不錯啊!挺好啊!你看這光線多明亮!你看這背景多自然!你看我多帥!不是你不美麗,只因我太瀟灑,沒辦法,努力想做泥土,結果不小心成紅花了!」又逗我笑。
攝影師一共拍了90張樣片,我們要從中選出20張,如果想多買,就要付錢,毛片帶底片一張60塊,製作一下一張是150.在我不滿意的情況下,他們要想推銷作品,應該是很有難度的。
巧舌如簧的女攝影師匆匆趕來,口裡寒暄著:「怎麼了怎麼了?有人舉報我工作不紮實?」完了很自然地靠著我坐下,並一隻手安慰地撫了撫我的腰。
她熟練地從中間抽出幾張擺在我面前,誇張地告訴我:「這幾張我太喜歡啦!你看這色調多優雅,你看這造型多嗲!我自己都翻來復去地看!有幾個新娘子象你這樣有雪白的皮膚,大大的眼睛?你看這嘴唇多飽滿,象會說話!」得!我看出來了,這女人,拿手功夫不在攝影上,功夫全在詩外了。搞營銷更在行,死的都能說成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