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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一片清爽。門內亂七八糟。
我們幾個還得費力把東西塞回去。
當時,我們幾個苦笑搖頭說:「人一老,腦子就僵了。」
外婆去世前,我回去。
那時候,以前那個年富力強的外婆,已經風燭殘年了。她曾經抱我的臂膊,甚至無法抓住我纖細的手指頭;她曾經炯炯的雙眼,已然失明了;她跌斷了幾次的腿,每次都在我們的驚嘆中站起來,而今,站不起來了。
她摸著我的臉說:「阿妹呀!讓外婆再摸摸。下一次,外婆就看不到你了。」
她這樣說狼來了,已經十幾年了。從最初的看我,到現在的摸我,每次的告別的話,都是「以後怕是不會再見了」。我都習慣了,心想,下次回來,又看見外婆躺在床上,除了越來越瘦,越來越沉默。
然後,有一天,在我在歐洲的路上,有電話說,外婆去世了。
我的心,驀地就丟了。
那一刻,我看見——
小時候的藤椅上,外公坐著看報,
小時候的布娃娃,外婆在釘扣,
小時候的夢鄉里,外婆坐著打扇唱歌。
我哭了。
這次再回去,藤椅,布娃娃,報紙,全都沒有了。隨著外婆的最終離去,它們大多作古。
這段記憶,一併蠟封。
那一台冰箱,電視裡的那一台冰箱,我終於明白了,我為什麼要選取它作為一段情節,儘管它顯得可笑,與時代格格不入,脫節。
在我們看來,那是不可理喻的愚拙。
而在老人眼裡,它不僅僅是一台使用了十三年的舊冰箱。他們都知道,這台冰箱用起來比新冰箱費電,也許使用成本遠遠高過新科技。老人並不如我們想得那樣不算小帳。
他們算的是大帳。
那台冰箱,是他們年輕時候走過的路,凝結著大夏天騎自行車在烈日下奔跑,一分錢一分錢省積攢下的濃情;那台冰箱,是他們過去十三年生活的記錄,每天剩了什麼菜,每天吃了什麼棒冰。
那台冰箱,在他們心中,儼然已是一本堆滿舊照片的ALBUM。
有誰,捨得把舊照片掃地出門呢?
一地雞毛
家庭瑣事猶如。
當你忙於自己的工作,著眼於大事的時候,你往往忽略了那一地雞毛。而最終將你滑倒的,可能還是那地雞毛。
從7月1日下飛機起,我已經過得晨昏顛倒。所有的睡眠加一塊兒,我可能睡得都不超過十個小時。這讓我原本就糟糕的睡眠越發成為大難題。
我的大腦皮層大約是太活躍了,不知道這是幸事還是不幸。我可以不間斷地思考,不睡眠也不會有太大的疲勞。
白天,應答各類記者,處理相關事務;晚上與導演編劇等開會,湊一起討論結構。夜深人靜了要平心靜氣一會兒,準備創作,揮筆潑墨之後,意猶未盡之時,尚無睡意,再看窗外,已是一片魚肚白。必須得睡了,兒子不一會兒就要醒來拉我去看他的斑鳩朋友。
在過去的十天裡,我沒去過一趟超市,經常記不得自己吃過沒有,雖然茶水在身邊,卻忘記了喝。
一回頭,自己啞然笑了。
我好像在三個月前說,我太忙了,白天上課,晚上回家,到了家要寫作,我的生活猶如急管繁弦,遲早一天斷落。我要改變這種狀態。於是我QUIT了,開始全職作家生活。
真全職了,狀況並沒有改善很多。
也許,這就是我的命了。
活著,笑著,忙碌著的快樂。我認命了。
早上下樓,母親在慪氣,保姆在抹淚兒。嚇我一跳。母親說,你送她走吧,她對我的生活一點幫助也沒有。我問FE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只哭不說。
這兩個人,都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我都心疼。我必須得花點時間來解決。媽媽說,FE笨,教不會,活兒幹得不能看,幫不上忙。我問FE,FE拿出慣有的沉默,一句不辯解。
我非常理解其間的問題——那是我的錯。我太忙於自我價值了,忽略身邊人的感受。母親不懂英文,FE不懂漢語,她們一對經常在一起搭伴的人,沒辦法溝通。我於是坐下來,先把母親批評一頓。母親是自己人,我可以跟她講道理。我說,媽媽,她一個小姑娘,隻身海外。在這個年紀上,很多女孩還是家中的寶貝,你要多體諒她。她不太會幹家務我知道,而你的挑剔我更知道。你們倆換我這個搭配,都沒問題。我對她幹活睜眼閉眼,灶台擦不乾淨我無所謂,衣服洗多久浪費多少水我也不在意;而對你,無論你怎麼對我苛刻要求,我只裝聽不見。
媽媽一下就跳起來了,說:「對!她就是裝聽不見!」
我大笑,我說,她是真聽不見。她不理解。你要多看她的好處。她帶兒子多盡心盡力?你從不擔心她帶出去孩子偷走賣了。兒子見到她,與見到我,估計親熱程度是差不多的。有這一點,就足夠掩蓋其他所有的錯誤了。媽媽這是點頭承認的。母親最大的好處就是說得通道理。
再去安慰FE,告訴她外婆沒有責備的意思,她說話的聲音就是比較大。
有時候哭笑不得,為什麼這些事情,都要我來做?我若沒有媽,不請保姆,這些管理的麻煩都沒了。
可問題是,這世界,不是你一隻手就蓋得住的。你若想擺脫一地雞毛,就得成為雞毛的清掃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