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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命令增加了引人注目的一條:"只有受命後才能撤退"。
這就是說,無論哪一級指揮官,在廣昌保衛城中,再沒有任何機斷之權,哪怕部隊打光了,沒有博古、李德的指示,也不能撤。誰要沒經博古、李德的同意就下了撤退命令,他下一步就要邁進軍事法庭了。
同日,陳誠在前線指揮所下達會攻廣昌的命令:以第五縱隊五個師,加強山炮一個連、迫擊炮兩個連,為右縱隊,擔任主攻任務,由命蓋尖、長生橋一線出動,同時向巴掌形、搖籃寨、西華山、清水塘、蓮花山等陣地展開攻擊;以第八縱三個師,加強山炮一個連,迫擊炮一個連,為左縱隊,擔任助攻任務,由高州鍛一線出動,攻擊烏溪、藕塘;第三縱隊兩個師為總預備隊,控制於長生橋,樟樹下一線。
27日拂曉,國民黨軍王牌師、第四次"圍剿"時差點被紅軍全殲的第十一師在飛機的支援下,猛烈地攻向巴掌形。11時,紅三軍團被迫撤至西花山。(彭德懷第一次獨斷!)是日傍晚,在強大敵人的壓迫下,紅三軍團再次撤出西華山,轉進蓮花山。(彭德懷第二次獨斷!)與此同時,圩江東岸紅龍軍團桃牌洲、藕塘一帶陣地也被敵人突破。
如果只寫出一些地名,不足以表現出紅軍守衛廣昌形勢的嚴峻。標一標國民黨軍27日傍晚占領的地域距廣昌的距離,紅軍所處的危險就一目了然了。清水塘在廣昌正北,距廣昌不足五公里;藕塘在廣昌東北,距廣昌四公里;西華山在廣昌正西,距廣昌七公里。
陳誠這次並不急躁,傍晚的時候,他下達了停止攻擊的命令,十分得意地說:"我們再向前築個壩子,不急於摸魚。盛赤匪的塘子會被擠得越來越小,水乾的時候,魚也就死了。傳令各部,嚴防敵人夜間反擊,明日拂曉再向前推進。"趁這個間隙,我們看看廣昌保衛戰的主要實施者彭德懷日後是怎樣描述這場惡戰的。
從上午8一9時開始至下午4時許,所謂永久工事被轟平了。激戰一天,我軍突圍幾次均未成功,傷亡近千人。在李德所謂永久工事裡擔任守備的營,全部壯烈犧牲,一個也沒出來。
彭德懷在描述白天的戰況後,接著留下一段耐人琢磨的歷史記錄:白日約8時(晚上)以後,戰鬥停止時,博古來電話,說李德、博古約我和楊尚昆去談談,他們明天回瑞金去。"博古、李德,一個中共中央總負責,一個共產國際派駐中國的軍事顧問,既然興致勃勃前來指揮這場正規的廣昌保衛戰,為什麼仗打到節骨眼上卻要走呢?戰鬥悽苦慘烈,敗局已能預見了放下電話,彭德懷拿出一隻包,把一套舊軍裝放了進去。
楊尚昆覺得有點怪,問道:"你我去前總,你帶舊衣服幹什麼?"彭德懷黑著臉說:"如果他們只談戰事,最還是只有一個字:撤!今天我已獨斷了兩次,已經做了蕭勁光第二。我得準備好。如果他們抓了我,又下令死守廣昌,到時候你再帶三軍團撤。再打兩天,三軍團真的要打光了。"廣昌之戰的殘局交給彭德懷、楊尚昆,需要一個連接主題的長長的過門。可還沒說幾句話,一向沉默寡語、忠心耿耿的彭德懷兩眼噴火,衝著李德大聲喝斥起來:"你指揮的這叫什麼仗?這就是你在伏龍芝學到的正規戰法嗎?你們的作戰指揮從開始就是錯誤的!幾個月的戰鬥充分證明了你們的錯誤!廣昌一戰,在敵碉堡密布下進行短促突擊,幾乎沒有一次成功。一軍團打永豐失利了,三溪、三坑反擊作戰也失利了。全失利了!這種主觀主義,純粹是圖上作業的戰術家!"伍修權翻譯完了,李德不說話,嘴角掛著冷笑,一臉的滿不在乎。
彭德懷氣得罵了一通,指著鼻子喊道,"你這是崽賣爺田心不痛!"翻譯過了,李德竟沒表示出什麼反常。
彭德懷瞪了伍修權一眼,"是不是沒敢翻這句話?你怕什麼?天塌了,有我彭德懷頂著。"伍修權說:"彭軍團長,我沒明白你剛才那句話的意思,所以彭德懷轉身對楊尚昆道:"你不是也懂洋文嗎?你翻給他聽聽。"楊尚昆朝李德一笑,說:"李德同志,彭軍團長說你指揮廣昌作戰,是兒子賣掉父親的田地心裡不覺得痛!"李德"哇哇"直叫,臉部變了形。彭德懷扭頭問楊尚昆:"這一長串是嚼的什麼臭肉?""他說你這是封建,說你懷疑他的人品;說這次中央軍委改動領導人,沒讓你繼續當副主席,你不滿意,藉故找茬……彭德懷又卡腰大罵:"你放屁!你懂什麼戰爭?當個團長你都不勝任!"李德看見彭德懷脾氣這樣剛烈,又在敗局已定的節骨眼上,不敢說太強硬的話,只是一個勁地重複:"你是右傾!你是機會主義!你才不會打仗!你頂多能當個游擊隊長!"博古也被彭德懷的突然發火搞得不知所措。面對一身正氣的武將彭德懷,莫名地感到心怯。在瑞金的"獨立房子"內和李德指揮了幾個月的作戰,到了廣昌,才真正明白什麼叫做戰爭。幾天前,他到一個戰地救護所視察了一番,感受頗多。彭德懷放膽怒罵李德,博古覺得罵的也是自己。直到彭德懷和李德像普通人一樣對罵的時候,博古才重新找回了中央總負責的感覺。看見彭德懷又要還擊,博古威嚴地喊了一聲:"彭軍團長──"彭德懷看了一眼博古,硬生生地把下面的話咽了回去。
博古一旦找到領袖的感覺,口風也隨之銳利起來:"彭軍團長,你以這種態度對待國際派來的同志,不合適吧?要鎮靜,要沉著。不要因為一時的失利就懷疑行動方針。這樣很不好。"彭德懷豁出去了,梗著脖子說道:"博古同志!廣昌一戰,我們的損失太大了。參戰部隊名義上是九個師,實際兵力不足兩萬八千人!從十號到今天,我們三軍團傷亡就超過了兩千五!三軍團已經打掉四分之一了!再像今天這樣拼,不出三天,紅軍就拼光了。如果不及時撤出去,我們郡會成為黨和軍隊的大罪人。我能不急嗎?"博古踱著步子聽著,突然間停下來,板著面孔說:"你有撤退的意見可以提。我們找你們來,就是為了商量下一步的行動。你今天對李德同志的態度太粗暴了。我們對國際派來的同志,要特別尊重。"彭德懷達到了請求撤退的目的,博古也找到了共產黨第一人的面子,風波也就過去了。
是日夜,博古、李德以朱德名義發布撤離廣昌,移至頭陂、白水鎮地區的命令。
次日,紅軍退出廣昌。
這一個大敗仗,成為第五次反"圍剿"作戰的一個轉折點。同時,它也成為軍史上博古、李德時代結束的起點。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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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從加屈服,李德終當"太上皇"。劉伯承抖李德底細被降職。博、洛矛盾,最高權力圈重新分化。戰略轉移,政治局委員無法得知的天大秘密。駐前、溫坊最後兩戰,一敗一勝,比出毛澤東、李德高低。一城失守,最高"三人團"匆忙決定退出蘇區。為救黨、軍,毛澤東也組"三人團"。
博古、李德親自指揮保衛廣昌失敗後,他們在紅軍高級將領中的影響力開始衰微。彭德懷對李德的責罵聲無情地剝去了籠罩在他們身上的、來自於共產國際的聖光。一聲"患賣爺田心不痛",就把李德從神壇拉到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