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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炕一個上年紀的人摸著花白鬍子說:
「他老人我也見過,也是個好樣的莊稼人,種一輩子地。」主席團又問:
「沒有毛病嗎?」
幾個聲音說:
「沒有。」
話沒落音,裡屋一個中年男人坐在燈光照不到的北炕的炕梢,躲在人背後說道:
「我挑他點毛病。」
許多人嚷道:
「站出來說,聽不准。」
那人抹不開,不願意出來,推脫說道:
「算了,我不說了,反正毛病也不大。」
主席團說:
「那可不行,你就在那兒說吧。」
那人就說:
「老初起小放豬,劈過人家地里的苞米。」
老初紅著臉,起身說道:
「那是不假,那時我是劈過地主的苞米。起早下草甸子放豬,地主又不給吃晌,劈過一二穗苞米燒吃是真的,那會子歲數小,也不知道不好。」
北炕的花白鬍子嘴上叼著菸袋說:
「那不算毛病,地主成年溜輩剝削窮棒子,劈他一穗兩穗苞米,也不算虧他。八九歲的小豬倌、小牛倌,晌午餓了,誰不到地頭地腦,順手劈兩穗苞米燒吃?」
一個民兵小伙子站在原地說:
「嗯哪,這不算啥,我也幹過。拿地主的,再多一點也是應該的,這叫撈本。只是,窮哥們的東西,咱們民主國家的東西別動就是了。我倒要挑老初個小毛病。那年,你當老唐家的打頭的①,大夥鏟完一根壟,在地頭歇氣,照老規矩,能抽一袋煙。遠遠瞅著老唐家提個棒子來查邊來了,你可嗓門叫道:『快抽,快抽,老爺兒快落了,咱們還得趕出半根壟。』見地主來了,催大夥趕工,你這算什麼思想?是不是溜須?算不算毛病?」
①給地主扛長活的長工里的工頭。
主席團問老初:
「有這事沒有?」
老初臉紅到耳根,腦蓋冒熱氣,走到地當心,敞開衣襟,誠誠實實說:
「咱記不清了,反正也能有。那時我思想不好,腦瓜不開,也不像如今,有共產黨來教導我。」
聽了老初的話,大夥議論開來了。有的說:「這不算毛病,在舊社會,誰還能得罪地主?」又有的說:「那也犯不著溜須呀。」再有的說:「這也不算是溜須。」還有人說:「給誰幹活要分清,給地主扛活,偷懶也行。給咱們自己下地,給咱們八路國家幹活,可一點懶也不能偷,一樣的事,兩樣的看法。看對什麼人。」
後沿蕭隊長周圍,人們也都嘰嘰喳喳議論著,說話的人都是背對蕭隊長,也不知道是些什麼人。
「這一站隊,幹過黑心事的,可後悔不及。」
「咱們這民主國家興的辦法好,集體查根,比老包還清。」「民主眼睛是尊千眼佛,是好是賴,瞞不過大夥,你不看見,他瞭見,他看不著,還有旁的人。」
「比得好,針鼻大的事,都給挑出來了。」
「趕上拔狀元了。」
「你當這是鬧著玩?這是祖輩千程的大事。」
老初站在地當心,沒有人來比。半袋煙工夫,外屋的婦女裡頭,趙大嫂子慢慢走出來,還沒開口,裡屋一個聲音說:「趙玉林媳婦,這才真是第一呀。」人們懷想趙玉林,他為大夥打鬍子,把命搭上了。他媳婦帶領鎖住,也不改嫁。她明過誓,決心要把趙玉林的遺孤養大成人。這婦女正派老實,又肯幫人忙,寡婦人家,還收養著父母雙亡的豬倌吳家富。白大嫂子坐在外屋南炕上,這時候說道:
「百里挑一的人品,推她第一。」
主席團接受了大夥的意見,把趙玉林媳婦排做頭名。老初排第二。老初沒說啥,退了下來,坐在炕沿上。老孫頭這時從炕上蹦下,站在地當心,抖抖青布舊棉袍子的大襟,那上頭粘著好些瓜子殼。他還沒開口,老初笑問道:
「你也來較量較量?」
大夥都笑著,有人逗樂子:
「車老闆子,講個黑瞎子故事。」
「頭年分馬,還不敢要,這會子來搶探花了?」
「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還搶探花呢。」老孫頭笑眯左眼,不理人家鬧著玩的話,從從容容說:
「都尋思尋思,漏下誰了?我提一個人,姓郭,名全海。在早當過咱們副主任,往後升團長,再後升主任,如今去抓差去了,他該能比上你了吧,初福林?」
老初聽說,自願退位道:
「不用提了,他是咱們屯裡頭把手,別人我不讓,單讓郭主任。」
裡屋外屋幾個聲音說:
「同意郭主任第二,老初第三。」
這時候,裡屋北炕上,跳下一個小猴巴崽子,發育不全,看去好像八九歲的孩子樣,這是十四歲的豬倌吳家富。他笑吟吟地說:
「我叫吳家富,三輩子扛活,八歲在老韓家放豬。趕到十三歲,韓老六用鞭子抽我,大夥瞅瞅這兒的傷口。」他要解衣裳,大夥忙說:
「不用瞅了,都知道。」
人們記起小豬倌被韓老六打得鮮血直淌的背脊,都恨韓老六,同情小豬倌,有一個人叫道:
「排他第三號。」
另外的人說:
「行。」
第三個人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