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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她上識字班去,叫婦女追她的根,這老傢伙不簡單。」
在識字班,白大嫂子和劉桂蘭帶領幾百個婦女圍住杜老婆子,左三層,右三層,把她嚇壞了。大夥你一句,我一句,摳她政治,問她要槍,追得她急眼的時候,老婆子翻一翻眼珠子說道:
「槍是沒有,我一個老婆子,插槍幹啥呢?」
聽話里有音,幾個聲音催促她:
「你有啥?快說!」
「我有,」她說著,乾咳一聲,又停一下。
十來個婦女同時問:
「有啥?」
杜老婆子說:
「杜善人有副金鎦子寄放我這。」
幾十個聲音同時問她道:
「擱在哪兒?快說。」
杜老婆子低聲跟白大嫂子咬一會耳朵。白大嫂子大聲嚷道:
「男人都出去一會。」
裡屋光剩下婦女,白大嫂子動手搜她的身上,在她褲襠的縫裡,起出一副金鎦子,老孫頭先走進來,擠去爭看金鎦子,他點點頭:
「是杜善人的,我看見她小兒媳戴著過門的。擱在哪兒?」白大嫂子說:
「你問幹啥?還不是那些說不出來的地方。」
趙大嫂子擱身子遮著正在系褲帶子的杜老婆子,沖大夥說:
「他們都是這樣的,擱不著的地方,都擱了。」轉身又對杜老婆子說:「你回去吧,小老杜家的,咱們不扣你,也不綁你,可是也得改好你那舊腦瓜子,安分過日子,別給大地主們當槍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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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老杜家是小經營地主,起先群眾並沒有動他,對屯子裡的情況了如指掌的郭全海也料他們沒啥了。從杜老婆子的褲襠里起出杜善人家寄放的金子,又引起了人們的氣忿和懷疑。積極分子們兩次三番地合計,一致認為大地主的親故腿子還沒有清查,人們又捲入了清查腿子的運動。快滅的柴火,又燒起來了。群眾的鬥爭的火焰,延燒到替大地主寄放東西和散播謠言的腿子們:親戚、本家、在家理的、磕頭拜把的人家。封建老屋的橫樑大柱早垮了,到如今,支撐這房子的椽子、牆壁和門窗也都在崩析。
過年時節,也在開會。摳政治,斗經濟,黑白不停。全屯分六個大組,同時進行著。六處地方的燈火都通宵不滅,六盞雙捻的大油燈嗞嗞地響著。管燈油的是個老跑腿子,名叫侯長壽,外號侯長腿。在舊社會,他窮怕了。他往來照顧這六盞油燈,常常嘀咕著:「六雙燈捻像六對老龍,吃油像吃水似的。」或者嘆氣說:「又一棒子了,這夜老長的,又得添了。」武器是沒有起出什麼來了。金子銀子和衣裳布匹陸續還起出些來,但都是星星點點,破破爛爛,不值一提的玩藝,通宵熬夜,人們困極了。有些人,才說完話,一躺炕上就著了。有的乾脆溜號了。有三個組,光剩兒童團的小嘎們,還在豁勁地追問。侯長腿說:「燈油太費,咱們是窮人,點不起呀。」老孫頭說:「這叫干炸,不叫挖財寶。」郭全海看到了這些情形,聽到了這些言語,馬上派人騎馬往三甲,報告蕭隊長。蕭隊長也正在尋思。旁的村屯也匯報了這同樣的情形,起不出啥了,還是摳著。真像老孫頭說的,這叫「干炸」。蕭隊長反覆尋思這句話。他記起了,不知誰說的:一個全面領導者,要留心一切的事。儘可能的注意一切的人說的話,即使是一個不重要的人的不重要的話,有時也很對。「干炸」也是這樣子。他知道這個車老闆子,平日有點貧嘴,說出活來,引人發笑。記起他的黑瞎子的故事,蕭隊長面帶笑容,小聲對自己說道:「那些都是胡扯八溜,可是『干炸』這話,倒有點意思。現在,領導上是要注意拐彎了。現實的運動,往往是曲折複雜的,而人們常常想得直線和單純,鬧主觀主義,總是在這些地方。」
依照平常的習慣,蕭隊長碰到新的疑難的問題,總是拿出他從毛主席的文章里體味出來的得力的武器:抱著虛心學習的態度,向社會、向群眾、向他領導的人們作細緻的調查。他隨即動手寫個報告給省委,又寫一封信,把新情況告訴縣委其他的兩位同志。信和報告寫好了,他派老萬騎他那個白騸馬送到縣裡去。他又叫三甲農會派五個民兵,分途通知元茂區的區村幹部,明兒到三甲開會。
第二天,吃過早起飯,元茂區的區村幹部們從方圓幾十里地,先後來到了,有的坐車,有的騎馬,有的走路。蕭隊長叫老孫頭也參加這會。
會場在三甲一個中農的家裡。人還沒來齊的時候,蕭隊長到屯子裡去轉,跟人們閒嘮,問他們的意見。他們有的說:還是要摳,還有財寶,有的卻說:有也不多了,老這麼下去是白搭工夫,倒不如去織炕席,整柴火,編糞筐,準備生產。開會的時候,人們談嘮著、爭辯著。意見是各種各樣的,大體不外這兩類:有的主張摳下去,有的說應該停止。老孫頭也舞舞爪爪地講著,他的意見,也有些對的,但大部分不過是一些引人發笑的故事。
蕭隊長坐在炕桌邊,用金星筆細心記錄著一切人的有用的意見。臨了,他放下鋼筆來問大夥道:
「我插一句嘴:咱們斗封建是為了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