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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錢莫買長脖子貨。」老孫頭說。

    「不要錢,送你。」郭全海說。

    「送我也不要,那玩藝兒吃的不老少,缺吃小戶哪能餵得起?」老孫頭說。

    二十隻大豬不好分,有人提議都殺了,辦一頓酒席,全屯小戶都來歡天喜地吃頓翻身飯。趙玉林反對,說:

    「咱們翻身要翻個長遠,大吃二喝,也不是咱們窮夥計的宗旨。豬擱在農會,到時候賣了,再去買馬,現在咱們小戶一戶一條腿,到年備不住能多分一條,過年一家能分一匹囫圇個兒馬,那不好嗎?」

    「同意你這個意見。」郭全海首先響應說。

    「我也同意。」老孫頭說。

    「大家同意,就這麼的吧。」趙玉林這樣一說,有些想要吃豬肉的人不好意思吱聲了。

    事情辦完了,郭全海當夜就搬進了韓家大院。老田頭第二天才搬。

    全屯三百來戶小戶都分到了東西。缺穿的,分到了衣裳。缺鋪缺蓋的,分到了被褥。缺吃的,背回了糧食。幾輩子沒有養活牲口的人家,有了一條馬大腿了。成年溜輩菜里連油珠子也沒見過的人家,現在,馬勺子裡吱呀吱呀的,用豆油煎著乾糧,外屋噴出油香了。  

    家家戶戶,老老少少,都歡天喜地。有好些個人,白天樂得咽不下飯,下晚喜得睡不著覺。

    「這才叫翻身。」老大娘都說。

    「這才算民主。」老頭們也說。

    「伸了冤,報了仇,又吃乾糧了。」中年人說。

    「過好日子,可不能忘本,喝水不能忘了掘井人。」幹部們說。

    「嗯哪,共產黨,民主聯軍是咱們的大恩人。」積極分子說。「咱們不能忘情忘義吶。」

    屯子裡是一片新鮮的氣象,革命的氣象。人們快快樂樂的,不知咋辦好。張景祥分到一雙太陽脾的長統膠皮靴,滿心歡喜。他回想起來,偽滿「康德」十二年,韓老六在一個下雨天,就是穿著這雙膠皮靴,為了他在韓家井裡擔了一挑水,用靴尖狠狠地踢他三腳。如今,這靴子穿到他的腳上了,他快活,他高興,嘴裡不住地唱著關里的歌曲。天不下雨,他也穿著膠皮靴,在公路上溜達溜達,不走幹道,盡挑泥窪子去踩,泥水飛在旁邊一個人身上,他用袖子去替人揩泥。他的近鄰,跑腿子的花永喜,分了一件婦女穿的皮大氅。他的左鄰右捨去賀喜,大夥圍著看大氅,七嘴八舌都議論起來。「正裝西口貨。」賀喜的人們中的一個說。

    「這可趕趟了①。」賀喜的人當中的另一個人又說。「那可不?」張景祥說,「你看,多好,多熱乎,雪落不到身上,就化了。」  

    「可惜是婦道穿的。」

    「娶一個唄。」一個人向花永喜提議。

    「找一個搭夥的②也行,」一個姓吳的提議,他老伴是搭夥來的,還帶來一個能扛半拉子活的小子,他自己覺得是占了相贏③,別人都笑他,他想找花永喜做一個同伴。

    「拉幫套④也好。」有人有心說笑話。

    「找你娘們行不行?」老花也還他一句。

    ①時間上正合適。

    ②非明媒正娶的配偶。

    ③便宜。

    ④過去北滿農村婦女少,貧苦農民養不起老婆,常常是兩個男子共同養活一個女人,那個丈夫之外的男子叫做拉幫套。

    嘮到半夜都散了。勸老花娶親的話,大夥是鬧著玩的,回去都忘了。老花自己卻在炕上,翻來覆去,半宿沒合眼,他尋思自己歲數也不太小了,快到四十歲,翻身也翻了過來。沒有屋裡的,總不能安家。但要娶媳婦,錢從哪來?他前思後想,左盤右算,準備把大氅賣掉,賣出一筆錢。錢有著落了,可是人呢?這屯子裡年輕姑娘沒有相當的。想來想去,他想起了鬥爭韓老六的張寡婦,歲數相當:三十六七,人品也還不大離。「好吧,就這麼的吧。」好像只要他樂意,對方毫不成問題,准能嫁給他似的。當天下晚,三星晌午時,他昏昏迷迷地睡了。一會兒,天蒙蒙亮,他翻身起來,不吃早飯,就往張寡婦家跑去,才到大門口,他冷丁想起:「要她問我來幹啥的呢?」他臉上發燒,心裡亂跳,藏頭縮尾,想退回去,張寡婦早瞅見他了。  

    「花大哥,到屋吧。」張寡婦把頭伸到敞開的窗口,招呼他進去,並且問他:「吃了嗎?」

    「吃過了。」老花撒謊了。

    「你家的飯真早,這大早晨,上哪兒去呀?」張寡婦一面縫被子,一面問他,瞅著他笑笑。

    「我想上農會去,跟趙主任合計點事情。」花大哥又說假話了。

    「你們真忙。」張寡婦說,抬頭看了他一眼。

    「嗯哪,這兩天忙一點,趙主任老問我意見,我說,你辦了就是……」他說到這兒,覺得說不下去了。因為沒有話說,臉又發燒了。

    「你家炕扒了沒有?」半晌,他腦子裡鑽出這麼一句話。「沒有呀,沒人扒唄。」張寡婦說,一面低頭縫被子。

    「我給你扒。」老花好像得了救星似地連忙擔負這差使。「好,那真是好,正叫不到工夫匠,多咱能來?」

    「多咱來都行。」花永喜說完,辭了出來,歡天喜地往回去。趕到扒炕那天,他倆已經談到為了冬天節省燒柈子,兩個煙筒不如並成一個煙筒的問題了。張寡婦的被子,也是分的。這是一床新的三鑲被,漂白洋布的被裡,紅綢子的被面,當間鑲著一道青綢子,張寡婦怕蓋埋汰了,外面用一塊舊布包著。那天老花看見她縫的,就是這被子。老花給她扒完炕,兩個煙筒並成一個煙筒,以便節省柈子的時候,張寡婦把這分到的三鑲被子的包在外邊的破布拆下了,露出了深紅綢子的被面。但這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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