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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斜掛在門楣上的大鏡子,人要仰著
臉,才能照著,故名。
韓愛貞敬了楊老疙疸一樽酒,自己也喝著。酒過三巡,韓愛貞醉了,連聲叫道:
「哎呀,可熱死我了。」
說著,她扭身伸手到窗台,拿起一柄摺扇,遞給老楊;自己繞過炕桌來,坐到老楊的身旁,要求他道:
「給我扇扇。」
楊老疙疸慌裡慌張打開扇子,給她扇風,用力過猛,嘩啦一下把扇骨折斷了兩根,韓愛貞哈哈大笑,手撐著腰,叫道:「哎呀,媽呀,笑死我了。」老楊冷丁地丟了扇子,用一個猛然的、粗魯的動作,去靠近她。她輕巧地閃開,停住笑,臉搭拉下來:
「幹啥?你瘋了,還是咋的?」
楊老疙疸不顧她叫喚,拉住她胳膊。她尖聲叫道:
「媽呀,快救命,殺人了。」
她一面叫喚,一面嚎啕大哭了。這時候,嘩啦一聲,門給沖開了,首先衝進來的是韓老六的大老婆子和小老婆子。大老婆子問:
「怎麼了?」
小老婆子嚷:
「什麼事?」
楊老疙疸慌忙放開手,韓愛貞仰臉摔倒了。她的肥厚的脊樑壓著炕桌的一頭。炕桌壓翻了。桌子上的盆盆碗碗、杯杯碟碟、湯湯水水、酒壺酒樽、清醬大醬、辣醬面醬、蔥絲薑絲、餃子面片、醋溜白菜、糖醋鯽魚、紅燒狍肉,稀里嘩啦的,全打翻了,流滿一炕,潑滿一地,兩個人的臉上、手上、腿上和衣上,都沾滿了菜湯酒醋、大醬辣醬,真是又咸又熱,又甜又酸,又香又辣,味兒是十分複雜的。韓老六的兩個老婆子也分沾了一些。
這時候,裡屋外屋,黑鴉鴉地,站滿了人。韓家大院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進來了。在稀里嘩啦的騷擾中,韓愛貞爬了起來,翻身下地,撲到她娘的懷裡,撒嬌撒賴地哭喚,但沒有眼淚,她沒有來得及穿鞋,兩隻光腳丫子在地板上擂鼓似地盡蹬著。
「媽呀!」她叫了一聲,又哭起來。
楊老疙疸跳下炕來,楞住了一會,轉身往外跑,門口堵住了,他逃不出去。
「往哪兒跑?」韓老六的大老婆子把她姑娘扶到小老婆子懷裡,自己撲到楊老疙疸身上,扯他的頭髮,抓他的臉龐,撕他的衣裳。她一面撕扯,一面罵道:
「你把人家的姑娘糟蹋了!你深更半夜,闖進人家,強姦人家的黃花幼女,你長著個人樣子,肚子裡安的是狗下水。她才十九歲,一朵花才開,叫你糟蹋得嫁不出去了。」她替她姑娘瞞了五歲。
「你這攤槍子死的。」
「呵呵,喔喔,媽呀。」在撕和撲和罵的紛亂當中,韓愛貞乾哭著,叫著她娘。
「你這挨刀的。」小老婆子也罵著。
三個女人正在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門裡門外,人們紛紛地閃向兩旁。韓老六來了,後面跟著李青山。他女兒立即撲到他身上,纏著他叫:「爹呀,」她又哭起來。
「你這攤槍子死的。」大老婆子喚著,用右手指頭戳著楊老疙疸的左臉。
小老婆子叫著,用左手指頭戳著楊老疙疸的右臉,罵道:「你這挨刀的。」
「呵呵,喔喔,爹呀,我的臉往哪兒擱呀?」韓愛貞抽抽搭搭地哭著,卻沒有眼淚。
韓老六故作驚訝地喚一聲:「哦!」好像楞住了似的。四個人就像胡琴、笛子、喇叭、簫似的,吹吹打打,配合得絕妙。鬧了一會,韓老六才慢慢地向楊老疙疸說道:「我把你當人,請你到家來吃飯,你人面獸心,強姦民女。你犯了國法,知道嗎?」說到這兒,他把眼睛一橫,叫道:「李青山!」
「有。」李青山答應著,從他背後轉出來。
「把他綁起來,送到工作隊,工作隊不收,往街里送,街里不收,往縣裡送。這還了得,翻了天了。」韓老六說罷,到外屋去了。
李青山和大司務兩人,七手八腳地,用麻繩把楊老疙疸捆綁起來,把他從人堆里推到外屋。韓老六端端正正地坐在南炕的炕沿,這就是他兩次陪楊老疙疸喝酒的那一鋪南炕,現在楊老疙疸站在炕沿邊受審:
「你個人說,強姦民女,該怎麼處理?」韓老六舉起他在偽滿用慣了的大棒子,在楊老疙疸的眼前晃一晃。
楊老疙疸不吱聲。
李青山在背後催他:
「說呀,誰把你嘴鎖住了?」
「是我錯了。」楊老疙疸說,「我喝多了一點。」說到這兒,韓老六打斷他的話,對他家裡人說道:
「你們都去睡,」他又對他的兩個老婆子說道,「你們也走。」然後,他對韓愛貞說:「你也去歇歇,天不早了,不必傷心,爹給你出氣。好,你先走吧。」
人都出去了,韓老六對李青山說:
「去拿紙筆,把他自己說的話,全記下來。」
李青山從裡屋拿出紙筆墨硯。他磨好墨。韓老六伏在炕桌上寫著。
「寫好了,念給他聽。」韓老六一邊說一邊寫,寫好後念道:
「我楊福元,半夜闖進民戶韓鳳岐家中,遇見民女韓愛貞,實行威迫強姦,女方不願,我即將其壓迫在炕上親嘴,是實。」楊老疙疸辯解道:
「我沒有親嘴,沒有……」
「你敢說沒有?」韓大棒子說,他掄起棒子,楊老疙疸就不否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