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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中央軍』了嗎?」
劉德山笑著說:
「看見了,一個個像落湯雞似的。」
蕭隊長笑著逗樂子:
「還怕不怕他們過來拉你脖子呀?」
劉德山沒有吱聲。他尋思著,這是不必回答的問題。他笑著說:
「不抗打呀,傢伙什兒好,也不頂事,抵不住咱們戰士的天下無雙的勇猛,一打,就嘩啦了。」
接著,劉德山滔滔地談起前方戰士的英勇的故事,談起輕傷不肯下火線的那些彩號,聽的人都感動了。蕭隊長說:「你們這回可是受到教育了。」
劉德山點頭答道:
「嗯哪,我算是受了鍛鍊了。」
李大個子插嘴說:
「聽聽他自己使一個木棒子繳兩棵槍的事吧。」
這時候,屯子裡的人都來看李大個子來了。他們站在地下,聽劉德山說在四平附近,一個下晚,光有星星,沒有月亮,五步以外,人也看不准。敵人敗了,敗兵往四外逃跑,他手執一根木棒子,站在一個屯子的道口,對面兩個黑影子漂游過來,劉德山端起木棒子,像舉槍瞄準似的,學著咱們戰士的口氣,高聲喝叫道:
「幹什麼的,站住。」
黑影子都站住了,冷丁往地下縮短了半截似的,一人一根棒子高高橫在頭頂上。原來是蔣匪兩個兵,兩棵美國衝鋒式,雙手高舉在頭上,遠遠望去,影子好像縮短半截似的,是因為他們猛聽一聲喝,嚇破膽了,跪在地上。劉德山三步並兩步跑上,收了兩棵槍,叫他們起來往前走。
李大個子補充說:
「咱們還背回一棵。」
大夥圍攏來看槍,歡笑著,有的還擺弄著槍栓。蕭隊長說道:
「你們回去歇歇吧。下晚開個會,歡迎你們,叫屯子裡人都聽聽你們的故事。」
他們辭出來。劉德山回到家裡,他女人正在舀泔水,煮豬食,看見他回來,慌忙放下瓢,在一個瓦盆子裡洗著手。她還沒有跟他嘮嗑,先叫她的在西屋鬧著要吃餃子的小子:「狗剩子,你瞅,誰回來了?」
劉德山才邁進東屋,七歲的狗剩子跑了過來,抱住他的右腿叫道:
「爹。」還沒有說別的話,劉德山抱起他來,放在南炕,自己也坐在炕頭,抽著菸袋。狗剩子騎在他腿上,用手去摸撫他的繳獲的美國軍裝的扣子。絮絮叨叨告訴他,家裡過年,吃半拉月餃子,他媽說他不聽話,打過他一回。劉德山女人樂得頭懵了,裡屋外屋,到處走著,不知先幹什麼好。一會叫他歪歪,一會問他吃了沒有。劉德山移開噙著的菸袋說道:「在縣裡吃了,劉縣長擺酒接風,還講了話。」
狗剩子岔進來說:
「劉縣長頭年到咱們屯子裡來過。」
劉大娘喚道:
「狗剩子你別打岔,聽爹說話。縣長說啥呀?」
「縣長說:你們這回立了功,前方的軍隊,後方的老百姓都忘不了你們,回去要好好兒帶頭生產。」
「見過蕭隊長了嗎?」
「才從那兒來,今兒下晚開大會,他叫我講前方的故事,你也去聽聽。」
劉大娘忙了一陣,終於用一塊布擦乾了手,坐在炕沿上,兩口子嘮著家常。她告訴他:「農會糾偏了,劃錯的中農,都劃了回來。斗出的果實也退回來了。咱們獻出的兩個馬都牽回來了。蕭隊長還說:貧雇中農是一家,貧僱農是骨頭,中農是肉,貧雇中農是骨肉至親。」劉德山噙著菸袋,聽他屋裡的嘮著。聽到這兒,他說:「前方也鬧這問題,李司令員說:貧僱農和中農成份的戰士,一樣打仗,一樣勇敢,貧雇中農,要團結一心,才能打垮反動派。」
劉德山屋裡的又告訴他,蕭隊長、郭主任和趙大嫂子,都來看過她,叫她不用惦記。他們都想得圓全,怕家裡人惦念出門人。她又告訴他,郭主任叫他們都別信謠言,不會掐尖①的。誰收得多,歸誰家,不會歸大堆②。劉大娘說到這兒,稱心如意地說道:「咱們打的糧,交了大租子③,都拉回自己倉里了。土豆子下了地窖,歸啥大堆呀?還不都是反動分子胡造謠。」她又湊到劉德山耳邊,低聲地說:「你看見韓老五麼?」劉德山點一點頭,銜著菸袋,沒有吱聲。劉大娘嗓門越發壓低地說:「他該不會亂咬吧?光復那年,他到過咱們家,還想邀你磕頭拜把呢。就怕他咬咱們一口。」
①鬥爭冒出尖來的,即富裕一些的中農。
②把各家收穫的穀物,及其他生活資料,歸攏一起。
③農民稱公糧為大租。
劉德山一面在炕沿砸菸袋鍋子,一面岔斷她的話:「怕啥?立得正,不怕影兒歪。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蕭隊長他們也都知道我老劉家就是個膽小怕事,往年鬥爭韓老六,我躲進茅樓,這事不體面,是個臭根子。除開這事,這姓劉的啥黑心事也沒有幹過,蕭隊長心裡亮堂堂,還能不調查,聽信韓老五的話?」
劉大娘樂得眼睛眯細了,笑著說道:「你這一說,咱心尖都亮了。瞅你困了,快歪一歪,才晌午打歪,開會還早呢。過年的凍餃子還留著一些,狗剩子見天吵鬧著要吃,我尋思你快回來了,得給你留點。這兩天麻尾雀①老叫,我尋思快了,倒也沒存想有這麼快。狗剩子,快下來吧,叫爹躺一躺,快去摟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