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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子,這下盼到了。」回頭又沖白玉山說道:「大哥不知道,大嫂子可真能幹吶,她是咱們婦女組的頭行人。整地主,挖金子,起槍枝,都站在頭裡,有機謀,又膽大,車老闆子說:『老孫頭我今年五十一,明年五十二,走南闖北,也沒見過這麼能幹的娘們。』趙大嫂子說:『她可是咱們軍屬的光榮,女中的豪傑。』連郭主任也稱讚她:『真能頂上一個男子漢。』」
她還沒說完,白大嫂子笑罵道:
「死丫蛋子,看你成花古子了。」說著,要起身擰她,劉桂蘭連忙討饒道:
「好嫂子,別擰我吧,我問問你,擱啥來接大哥的風呀?送行的餃子接風的面,吃麵沒有?」
白玉山也笑著說:
「還吃麵呢,快罵死我了。」
劉桂蘭搶著說道:
「她罵你是假,愛你是真呀。」
「看我揍你。」白大嫂子罵著,卻忍不住笑,起身要攆她,卻又站住了。劉桂蘭又像一陣風似的,飛到院子裡去了。雪下著,劉桂蘭又跑回窗戶底下,隔著掛滿白霜的玻璃說:「大嫂子,可別樂懵了,我走了。」
白大嫂子在屋裡頭問道:
「上哪兒去呀?」
「上趙大嫂子家裡去睡去。」
劉桂蘭走不多遠,白玉山攆出門來,把她的被子送給她。她夾著她的一條精薄的麻花被子,冒著雪走了。腳步聲音聽不見以後,除了風聲,四外再也沒有聲響,屋裡滅了燈。幾分鐘以後,白玉山發出了舒坦勻細的鼾息。
第二天早晨,白大嫂子先起來,上農會工作,郭全海含笑沖她說:
「快回去吧,這兒今天沒有你的事,我知道你心在家裡。」白大嫂子笑眯眯地罵:
「你胡扯。」但是兩腳早就往外移,一會兒就邁到院子裡去了。郭全海在屋裡嚷道:
「叫白大哥到農會來玩,別老在家守著,把朋友都忘了。」白大嫂子回到家裡的時候,白玉山睡得正甜。她挽起袖子,摟柴點火,燒水煮肉。她的頭髮也鉸了。青布棉袍子上罩一件藍布大褂,乾淨利索,標緻好看。參加婦女會之後,她性情變了,她的像老鴰的毛羽似的漆黑的眉毛不再打結了,她不再發愁,光是惦記白玉山。現在白玉山回來了,她的性格就越發開朗。她一面聽聽裡屋白玉山的鼾聲,一面切肉,一面低聲唱著秧歌調。
白玉山起來,穿好衣裳,洗完臉,就上農會找郭全海嘮嗑,到吃飯時才回。吃過頭晌飯,屯子裡的幹部,從郭全海起,直到張景瑞、老孫頭,都來瞧他。白家的門口,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兩口子間的關係,也和早先不同了。在早,白大嫂子瞅不起自己的掌柜,她較他能幹,比他機靈。他粘粘糊糊,老是好睡。現在呢,他精明多了。下晚睡覺,他還是不容易醒來,白天卻不像早先似地好睡。他還常常告訴白大嫂子,叫她「提高警惕性,反動派心裡是有咱們的」。他跟人說話,都有條有理,屯子裡的人們也都佩服他。客人走後,白玉山從他帶回來的一個半新半舊的皮挎包里,拿出一張毛主席的像和兩張年畫。這是他在火車上買的,一張年畫是《民主聯軍大反攻》,一張就是《分果實》。白玉山打了點漿子,把年畫貼到炕頭的牆上;又到灶屋,把那被灶煙燻黑的灶王爺神像,還有那紅紙熏成了黑紙的「一家之主」的橫批和「紅火通三界,青煙透九霄」的對聯,一齊撕下,扔進灶坑裡。他又到裡屋,從躺箱上頭的牆壁上,把「白氏門中三代宗親之位」,也撕下來,在那原地方,貼上毛主席的像。他和白大嫂子說:
「咱們翻身都靠毛主席,毛主席是咱們的神明,咱們的親人。要不是共產黨毛主席定下大計,你把『一家之主』、『三代宗親』,『清晨三叩首,早晚一爐香』,供上一百年,也撈不著翻身。」臨了,白玉山說道:「咱們要提高文化,打垮腦瓜子裡的封建。」
往後,白大嫂子對屯子裡的婦女也宣傳這些,叫人們上街去買年畫,買毛主席像,扔掉灶王爺。臨了,她也總是說:「咱們要提高文化,打垮腦瓜子裡的封建。」
婦女小組,改成識字班,並請栽花先生做文化教員。但這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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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桂蘭呆在趙家,白日照常去工作,下晚回到家裡來,做針線活,或者給鎖住剪一些窗花。日子過得樂樂和和的,轉眼就到了年底。
臘月二十九,劉桂蘭從識字班回來,正在幫趙大嫂子包過年餃子,她婆婆來要她回家。杜老婆子坐在裡屋通外屋的門坎上,嘴裡叼個旱菸袋,沖劉桂蘭說道:
「你還是回去。過年不回去還行?」她說著,兩眼瞅著趙大嫂子的臉色。
劉桂蘭乾乾脆脆回絕道:
「我不回去。」
杜老婆子抽一口煙,笑著開口道:
「到年不回家,街坊親戚瞅著也不像話。革命也不能不要家呀,回去過了年,趕到初五,再出來工作。好孩子,你最聽話的。趙大嫂子,幫我勸勸吧。」
趙大嫂子沒吱聲。劉桂蘭心想:「這會子糖嘴蜜舌,也遲了。」她又想起了那尿炕的十歲的男人,還有一雙賊眼老盯著她的公公,鏟地時她婆婆使鋤頭砍她,小姑子用言語傷她。走出來的那天下晚,下著瓢潑雨,她跑到院子裡,聽見狼叫,爬上苞米樓子,又氣又冷又傷心,痛哭一宿,這些事,到死也忘不了啊。想到這兒,她晃晃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