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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蕭隊長去找老田頭,光看見炕上一個瞎眼的老太太,老田頭鏟地去了。蕭隊長回來,看見劉勝跟趙玉林著忙在分劈韓家的馬跟衣裳。他們花費好多的心機,按照赤貧人家的需要,把東西和牲口都分出去了。不大一會,各家都把東西又送回來。分給老孫頭和他鄰近三家的一匹青騍馬,也送回來了。
「你咋不要?」蕭隊長問老孫頭說,「不敢要嗎?」「咋不敢?」老孫頭說假話了,「得去割青草,三更半夜還得起來喂,我上歲數了,腿腳老痛,怕侍候不上。」
衣裳馬匹都存放在小學校里,有人主張留著,蕭隊長說:「留他幹啥?都送還韓老六家去。」
趙玉林走了,劉勝走到自己的床鋪的跟前,把鋪蓋捲起,用一條黃呢子日本軍毯包卷著,找了一根麻繩子。
「幹啥?」蕭隊長問他。
「回去。」劉勝說,一面打背包,一面用手指伸到眼鏡里擦擦眼窩,不知道是擦汗水呢,還是擦眼淚。
「回到哪兒去?」蕭隊長又問。
「回哈爾濱。一次又一次地發動不起來,把人急死了。我為什麼要到這兒來憋氣?我來做群眾工作的呢,還是來憋氣的?」
蕭隊長笑了:
「你回哈爾濱幹啥?要是咱們鄉下的工作沒做好,哈爾濱還能保得住?要是哈爾濱保不住,你往哪兒走?」
「到關里,反正是總有後方的。」
「你倒想得挺輕巧。」蕭隊長說,本來還想說兩句刺激他的話:「你倒會替自己打算。」怕刺激他太深,沒說出口。他碰到過好些他這樣的小資產階級出身的革命的知識分子,他們常常有一顆好心,但容易衝動,也容易悲觀,他們只能打勝仗,不能受挫折,受一丁點兒挫折,就要鬧情緒,發生種種不好的傾向。他溫和而又嚴正地對劉勝說道:
「不行,同志,你那樣打算是不對的。你一個人到了安全的地方,把這裡的人民和土地都交給美國帝國主義跟蔣介石匪幫,讓他們來個『二滿洲』①不成?做群眾工作,跟做旁的革命工作一樣,要能堅持,要善於等待。群眾並不是黃蒿,劃一根火柴,就能點起漫天的大火,沒有這種容易的事情,至少在現在。我們來了幾天呢?通起才四天四宿,而農民卻被地主階級剝削和欺騙了好幾千年,好幾千年呀,同志!」說到這兒,他沒往下說,他有一個小毛病:容易為自己的動感情的言辭所煽動。這一回,他的聲音又有一些哽咽了。他趕緊拐彎,變換了話題:
①老百姓稱解放前美蔣統治的東北為「二滿洲」。
「好吧,你好好想想,實在要回哈爾濱,也不能留你。回到哈爾濱,不做工作便罷了,要做工作,也會碰到困難的。到處有工作,到處有困難,革命就是克服困難的連續不斷的過程。」
劉勝沒有再吱聲,也沒有固執自己的意見再去打背包。這時候,蕭祥發現小王也不在,他慌忙走出去找他。在他跟劉勝談話以前,小王一個人信步邁出學校門,往東邊一家人家的麥垛子邊坐下來,背靠在麥垛子上。他還在生氣,生眾人的氣,生那白鬍子老漢的氣,也生蕭隊長的氣。
「他幹啥要把韓老六放了?他不堅決執行黨中央的《五四指示》,要跟地主階級妥協嗎?」他正在想著,瞅著蕭隊長從西邊來了,裝做沒有看見似的,把頭扭過去。
「你在這兒呀,叫我好找。」蕭隊長說著,在他旁邊坐下來。
「隊長,」小王稱他做隊長,不像平常一樣,親親熱熱地叫他老蕭或蕭祥同志,「我想不通,我們幹啥要把韓老六放了?」
「怕他嘛。」蕭隊長笑一笑說道。
「我們這樣做,我看不光是怕他,簡直是向他投降。」小王動火了,「你要這樣幹下去,我明兒就走。」
「你明兒走遲了,劉勝今兒就走,你們倆頂好一起走。」蕭隊長笑著說,但立即嚴肅地站起來說道,「不放他是容易的,賞他一顆匣槍子彈,也不犯難。問題是群眾沒起來,由我們包辦,是不是合適?如果我們不耐心地好好把群眾發動起來,由群眾來把封建堡壘乾淨全部徹底地摧毀,封建勢力決不會垮的,殺掉這個韓老六,還有別的韓老六。」
「你把他放了,不怕他跑嗎?」小王仰起臉來問。
「我估計不會,他正得意,還盼我們跑呢。萬一他跑了,早晚也能抓回來,只要我們真正發動了群眾,撒開了群眾的天羅地網,他就是《封神榜》上腳踏風火二輪的哪吒,也逃不了。」
小王高興蕭隊長的那種明確的、對一切都有勝利信心的口氣,他對他的滿肚子的意見一下完全消除了。他站起來,同蕭隊長一起走上公路,在柳樹叢子的旁邊溜達著。蕭隊長問他:
「今兒有個說話的年輕人,穿一件補釘摞補釘的花坎肩的,你留心了嗎?」
「趙玉林說他姓郭,名叫郭全海,原先也在韓老六家吃勞金,今年在韓老六的佃戶李振江家裡扛大活。」
「我看這人是個正裝莊稼人,明兒你去找他嘮一嘮閒嗑。」他們回到小學校里時,警衛班的人已經把晚飯做好了。
吃罷晚飯,工作隊黨的支部開了一個支部大會,小王和劉勝的思想情緒,受到了黨內的嚴正的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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