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頁
郭全海笑起來說道:
「哪有這事?狗奶子木熬藥能去火,那倒聽說過,哪能試出毒藥來?別信他孩子話了。」
劉桂蘭還嘮了一些山里和地里的閒嗑,郭全海想要說話,但是又不說,劉桂蘭忙問:
「你是咋的吶?」
郭全海尋思,總得告訴她的,就簡捷地說:
「我要參軍去。」
劉桂蘭心裡一驚,抱在懷裡的小馬駒子放鬆了,她問道:「你說啥呀?」
「我要報名參軍去。」
劉桂蘭湊近他問道:
「你騙我是咋的?」
「騙你幹啥?我跟蕭隊長說了。」
「他能答應你?」
「怎麼不答應?」
「農會的工作能扔下?」
「大夥另外推人唄。」
劉桂蘭知道這是真的了。過門以來,半天不見郭全海,她就好像喪魂失魄似的。如今他要走了,去參軍了,她嘴上說:「好,那你去吧。」心裡卻酸一陣,兩個胳膊軟綿綿,抱著的小馬崽子,從她懷裡滾下來,摔倒在炕上,蹄子亂踹,想爬起來。它連跌帶晃地站起來一會,又摔倒了。頭正擱在劉桂蘭的盤著的腿腳上,一滴冷冷的水珠掉在它的晃動著的長耳丫子上,接著又一滴。它不知道這水珠是啥,不知道這是婦女的別離的眼淚。
郭全海把小菸袋別在腰裡,過來替劉桂蘭脫下棉襖,扶她躺下,他也解衣躺下來,腦瓜擱在炕沿上,低聲說道:「別哭,你一哭,我心就亂了。參軍的人有的是,打垮蔣匪,我就回來的。蕭隊長說:『蔣匪快垮了。』」
劉桂蘭還是哭泣著。郭全海往年打鬍子的那股勁頭又湧上來了。他心一橫,罵起來了:
「你哭啥,要扯腿嗎?要當落後分子嗎?」
劉桂蘭用手背擦乾眼淚,說道:
「我不哭,我不哭了。」
但是不聽話的眼淚還是像斷線的珍珠似的,配對成雙地往炕席上掉。她接著哭溜溜地說道:
「我也知道,你去是對的,不用跟我說道理。我就是個捨不得。咱們在一塊堆的日子太淺了。」
郭全海打斷她的話說道:
「往後在一塊堆的日子多著呢。」
劉桂蘭手擦著眼窩又說:
「我要是男人,跟你去多好。」
「在家生產也當緊。咱們合計一下,家裡還有啥活要乾的,明兒開大會,我就報名了。」
劉桂蘭腦瓜靠緊他胸脯,黑髮抵住他的下巴頦。她低聲地說:
「家裡事倒不用惦記,咱們宗宗樣樣都有了。你這一去,不知有幾年?」
「快了。蔣介石跟他的美國爸爸,都不抗打。一兩年後,打垮蔣匪,就能回家。我准掙個功臣匾回來。」
「衣裳鋪蓋,啥也沒有收拾好呀,還得幾天吧?」
「那不用你操心,啥也不用帶。這一報名,三兩天就走。你怎麼的,又淌眼淚?婦女都不結實。別哭了,聽小雞子叫了,咱們再躺一會,就得起來了。忘了告訴你,你的請求,我跟蕭隊長說了,你還得自己去請求。」
「啥呀?」,因為別離,劉桂蘭一時懵住了,記不起來。「你要入黨的請求。」
劉桂蘭抬起頭來。她知道郭全海是共產黨員,她自己早想參加黨。郭全海乾的事,她都想干。她想她入了黨,懂事更多,和郭全海更挨得近了。她連忙問道:
「蕭隊長說啥?夠不夠條件?」
郭全海瞅著她淚眼婆婆的臉龐說道:
「條件倒是夠,可是不能哭,你要再哭,就不夠資格,哪兒也沒有哭天抹淚的共產黨員呀。」
「我不哭了,我再不哭了。」
後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30
--------------------------------------------------------------------------------
全屯的參軍大會,在小學校的操場裡舉行。紅旗飄動著。郭全海參軍的消息宣布以後,會場上引起了參軍的狂潮。當場有三十多個年輕小伙子爭上來報名。老王太太才辦事的大小子,也報名了。他說:「跟著咱們郭主任爬高山,過大河,上哪去都行。到關里也行。」小豬倌吳家富也報上名了。老孫頭把鬍髭一抹說:「老孫頭我今年五十一,也還是能幹,太公八十遇文王,屯子裡的小蔣介石算是整垮了。咱們去打大蔣介石,把他整垮,大夥都過安生日子了。」劉德山也要報名,他說:「咱是中農,這江山咱們也有份,咱也要去,咱們家有農會照顧,不用惦記。」劉德山帶頭,有七個年輕的中農先後報了名。李大個子在會上不聲不響,開完了會,回到家裡,把鐵匠爐和全部家當都收拾好了,整一掛小車,拉到西門外他表姊家裡,他表姊見他把家當拉來,驚訝地問道:
「你這是幹啥?」
李大個子一面搬東西,一面說道:
「咱去參軍,打垮蔣介石,回來再打鐵,鐵匠爐寄放你家。」說完就走,跑到農會,找著蕭隊長說:
「我早報名了,得讓我去。」
蕭隊長睜眼瞅著他說道:
「你一定要去?都去了,這屯子交誰來管?」
「人有的是。我非去不行。人家上前方,當上英雄了。我呆在屯子裡,窩窩憋憋的,算個啥呀?帶擔架隊上前方,要不是領隊,早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