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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著分馬。各家都分了可心牲口。白大嫂子,張景瑞的後娘,都分著相中的硬實馬。老田頭夫婦,牽一個膘肥腿壯的沙栗兒馬,十分滿意。李大個子不在家,劉德山媳婦代他挑了一個灰不溜的白騸馬,拴到她的馬圈裡。
李毛驢轉變以後,勤勤懇懇,大夥把他名也排上了。叫號叫到他的時候,他不要馬,也不要牛,栽花先生問他道:「倒是要啥哩?」
李毛驢說:
「我要我原來的那兩個毛驢。」
「那你牽上吧。」
李毛驢牽著自己的毛驢,慢慢地走回家去,後面一群人跟著,議論著:
「這真是物還原主。」
「早先李毛驢光剩個名,如今又真有毛驢了。」
李毛驢沒有吱聲。他又悲又喜,杜善人牽去的他的毛驢又回來了,這使他歡喜,但因這毛驢,他想起了夭折的孩子,走道的媳婦,心裡湧出了悲楚。後尾一個人好像知道他心事似的,跟他說道:
「李毛驢,牲口牽回來,這下可有盼頭吶,好好干一年,續一房媳婦,不又安上家了嗎?」
三百來戶,都歡天喜地。只有老王太太不樂意。她跟她倆小子,沒有挑到好牲口。牽了一個熱毛子馬。這號馬,十冬臘月天,一身毛退得溜干二淨,冷得直哆嗦,出不去門。夏天倒長毛,蹚地熱乎乎地直流汗。老王太太牽著熱毛子馬,腦瓜搭拉著,見人就嘆命不好。老孫頭說:
「那怕啥?你破上半斗小米,入在井裡泡上,包餵好了。」老田頭也說:
「過年殺豬,灌上兩碗熱血就行。」
老王太太說:
「還要等到過年啦。」
郭全海看著老王太太灰溜溜的樣子,走攏來問道:
「怎麼的吶,這馬不好?」
「熱毛子馬。」
郭全海隨即對她說:
「我跟你換換,瞅瞅拴在窗台邊的那個青騍馬,中意不中意?」
老王太太瞅那馬一眼,搖搖頭說:
「肚子裡有崽子,這樣大冷天,下下來也難侍候,開春還不能幹活。」
郭全海招呼著一些積極分子,到草垛子跟前,陽光底下,合計老王太太的事。郭全海蹲在地上,用菸袋鍋子劃著名地上的松雪,對大夥說道;
「蕭隊長說過:先進的要帶動落後的,咱們算先邁一步,老王太太拉後一點點,咱們得帶著她走。新近她又立了功,要不是她,韓老五還抓不回來呢。要不摳出這個大禍根,咱們分了牲口,也別想過安穩日子。」
老孫頭點頭說道:
「嗯哪,怕他報仇。」
郭全海又說:
「如今她分個熱毛子馬不高興,我那青騍馬跟她串換,她又不中意,大夥說咋辦?」
老孫頭跟著說道:
「大夥說咋辦?」
老初說:
「她要牛,我把黑牤子給她。」
白大嫂子想起白玉山叮嚀她的話,凡事都要做模範,就說:
「咱領一個青騍子,她要是想要,咱也樂意換。」
張景瑞繼母想起張景祥參軍了,張景瑞是治安委員,自私落後,就叫他們瞧不起,這回也說:
「咱們領的兔灰兒馬換給她。」
老田頭跑到場子的西頭,在人堆里找著他老伴,老兩口子合計了一會,他走回來說:
「我那沙栗兒馬換給她。」
老孫頭看老田頭也願意掉換,也慷慨地說:
「我那玻璃眼倒也樂意換給她。」但是實在捨不得他的小兒馬,又慌忙添說:「就怕兒馬性子烈,她管不住。」
老初頂他一句說:
「那倒不用你操心,她兩個兒子還管不住一個兒馬子?」郭全海站起來說道:
「好吧,咱們都把馬牽到這兒來,聽憑她挑選。」
郭全海說罷,邀老王太太到草垛子跟前,答應跟她掉換的各家的牲口也都牽來了。老王太太嘴上說著:「就這麼的吧,不用換了,把壞的換給你們,不好。」眼睛卻骨骨碌碌地瞅這個,望那個。郭全海把自己的青騍馬牽到她跟前,大大方方地說道:
「這馬硬實,口又青,肚子裡還帶個崽子,開春就是一變倆,你牽上吧。」
老王太太看看青騍馬的搭拉著的耳丫子,搖一搖頭走開了。老孫頭的心怦怦地跳著,臉上卻笑著說道:
「老初的大黑牤子好,下晚不用餵草料,黑更半夜不用爬起來。黑騾子也好。就是馬淘氣,還費草料,一個馬一天得五斤豆餅,五斤高粱,十五斤穀草,馬餵不起呀,老王太太。」老王太太看了看老初的牤牛,又掉轉頭來瞧了瞧白大嫂子的騾子,都搖一搖頭,轉身往老孫頭的玉石眼兒馬走來了。老孫頭神色慌張,卻又笑著說:
「看上了我這破馬?我這真是個破馬,性子又烈。」老初笑著又頂他道:
「他才剛還說:他這馬『是玉石眼,是最好的馬,屯子裡的頭號貨色』。這會子說是破馬了。」
老王太太走近去,用手摸摸那油光閃閃的栗色的脊樑,老孫頭在一旁嚷道:
「別摸它呀,這傢伙不太老實,小心它踢你。我才挑上它,叫它摔一跤。樣子也不好看,玻璃眼睛,乍一看去,像瞎了似的。」老孫頭不說「玉石眼」,說是「玻璃眼」。跟著還說了這馬好多的壞處,好處一句也不提。臨了他還說:「這馬到哪裡都是個扔貨,要不是不用掏錢,我才不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