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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的人都嘩嘩地大笑起來,張景祥心裡慌了,但一看到蕭隊長也笑,並不怪他,他放心了,連忙說道:
「這不能怨我,都是老楊哥乾的。他說:『張家兄弟,到蕭隊長面前,可要好好謝謝工作隊長給咱們放地,別說沒插橛子呀。』老楊哥,老楊哥。」他叫喚著。
「他早不在了。」老萬回答他。
「好老楊哥,你要脫靴走幹道,也沒關係,蕭隊長,你處理我吧,罰我啥罪我都領。」
「你回去吧,沒有你的事。你們這一組的地得重新分過。老萬你去把這情形告訴趙主任,叫他自己經管經管這個組。」蕭隊長說完,把單子放下,問一個剛進來的花白頭髮的老頭子說道:
「你老人家有啥事?」
「都說工作隊快要走了,我來瞧瞧隊長的。」老頭子說。「你聽誰說的?」
「屯子裡人都說。」
「老大爺,你告訴大夥,工作隊不會走,八路軍也不會蹽。工作隊要把這屯子的反動派整垮了再走,大夥安心吧。」老頭子走了。這時候,趙玉林來了,他對蕭隊長說:
「楊老疙疸的那組沒插橛子,是假分地。農會開了會,不叫他當分地委員,他哭了。他說他知過必改,這事咋整?」蕭隊長問:
「大夥意見怎麼樣?」
大夥說:
「老楊也是個莊稼底子,饒他這一回,看他往後能不能改過。」
「就這麼的吧,你要教育教育他。你自己哩?要地沒有?」蕭隊長問。
「我?我不要,人家還敢要?」
蕭隊長笑著問他:
「不怕『中央軍』來拉你的脖子?」
「還不知道誰拉誰的脖子呢!」趙玉林把槍把在地板上輕輕頓一下。「有這玩藝兒,慢說他種殃軍,他洋爸爸美國鬼子來,也叫他有來無回。」
蕭隊長問:
「你還有事嗎?」
趙玉林說:
「沒有。」
「咱們到外頭溜達溜達,」蕭隊長說:「老萬你留在家裡吧。」
他們走出學校門,在道旁的樹底下走著,太陽透過榆樹的密密層層的葉子,把陽光的圓影照射在地上。夏末秋初的南風颳來了新的麥子的香氣和蒿草的氣息。北滿的夏末秋初是漂亮的季節,這是全年最好的日子。天氣不涼,也不頂熱,地里還有些青色,人也不太忙。趙玉林肩上掛著槍,跟蕭隊長肩並肩地慢慢走。一會他走近道旁,鑽進矮樹叢子裡,摘了幾顆深紅顏色的小野果,噙一顆在嘴,他說:
「山里紅,割地的時候正好吃。」
蕭隊長也吃了一顆,這玩藝兒微微有點酸。他一面走,一面聽趙玉林閒嘮:
「山葡萄比這還酸呢,在偽滿,那玩藝兒也得交出荷。」一群白鵝和灰鵝在道旁水壕邊呆著,看見他們來,伸著脖子嘎嘎地叫嚷,大搖大擺的,並不驚走,一片濕漉漉的青柳葉,沾在一隻雄鵝的通紅的嘴殼上,它摔也摔不掉它。井台上有人在飲馬。那飲馬的人招呼老趙說:「出來溜達呀,趙主任?」一面說,一面轉動井上的轆轤把。趙玉林笑著點頭回答他:
「嗯哪。」
他們往前走,家雀在柳樹梢上,腳爪踏得柔軟的枝條,輕微地搖擺,白楊樹後的青空里,飄起了晌午飯的灰色的煙雲。屯子的各處,雄雞在叫。一掛三馬車,嘎拉嘎拉地朝他們駛來,車上裝滿了老稗草和西蔓谷,還有幾個裝得鼓鼓的麻袋。「嘗嘗青苞米①。」車上戴草帽的青年莊稼人喝住了馬,向他倆招呼,他解開麻袋,拿出十來多穗青苞米,送給他們。趁著車停時,車後跟著的馬駒子,連忙趕上來,把嘴伸到老騍馬的肚子下面,用嘴巴使勁頂奶。
①新摘的,外皮還帶青色的苞米。
他們往前走,車道兩旁,家家的園子裡好多黃燦燦的向日葵,夾雜在綠色的豆角架子的中間,他倆走進一家人家的園子裡,並排坐在柴火堆子上。趙玉林卷著菸捲。在這裡,蕭隊長最初跟他說起了入黨的事情,談了好半天。
趙玉林回去以後,一夜沒有合上眼,心裡說不出的快樂。他感覺他是共產黨員了。他在炕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他屋裡的醒來問道:
「你尋思啥呀?老睡不著?」
他不吱聲,第二天,天還沒有亮,星星滿天,露水滿地的時候,趙玉林跳下地來,背起鋼槍,上工作隊去了。就在這一個早晨,趙玉林寫了入黨申請書。不久,他又填了表。趙玉林,一個窮困的莊稼人,成了中國共產黨的光榮的候補黨員了。候補期是三個月,在「介紹人的意見」一欄里,蕭祥寫著下邊三句話:
貧農成份,誠實幹練,為工農解放事業抱有犧牲一切的決心。
郭全海、李常有和白玉山也都先後分別填了入黨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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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局穩定了。人民軍隊遵照毛主席的戰略,把蔣匪的美械軍隊打得大敗了,打得他們在東北抬不起頭來。勝利的消息傳到了鄉村,群眾運動轟開了。
謠言消散了,地主惡霸跟他們的狗腿子們的腦瓜子又縮進了他們的陰暗狹窄的甲殼裡,頂多只能用他們賊溜溜的眼睛,在背地裡仇視窮哥們的活動,想用中傷、謠言、挑撥、黑槍、暗箭來陷害這些人們。工作隊和農工會,黑天白日,川流不息地有人來看望。嘮嗑會也都恢復了。鬥爭韓老六時,悄悄溜號①的劉德山也從山邊的小窩棚里,回到家來了。老孫趕著老杜家的大車,常對人們說:「工作隊長是我接來的。」